李心麗
一
炎熱的六月,異常燥熱,街上被太陽烤得像蒸籠一樣,熱氣直往臉上撲。天氣熱,可嵐的冷飲生意就好,盡管身上被烤得難受,但心里是暢快的。被太陽炙傷了的皮膚,也不是那么生生地疼了,這時候可嵐就覺得生活還是蠻不錯的。她就有滋有味地坐在遮陽傘下,等待著過往的路人前來光顧她。她不像賣烤腸賣涼面的攤主那樣吆喝,需要冷飲的人們就直奔她的遮陽傘,在冰柜里挑選他們需要的東西。冰柜里的冷氣便在可嵐的臉上升騰,她就會感到一絲涼意。
可嵐的家就在臨街的小巷內。這里經過近些年的開發,看上去象模象樣了,街道寬敞,高樓林立,設施齊全,餐飲、娛樂、商務一家挨著一家。以前這兒可是這座城市的郊區,記得印刷廠剛在這兒集資建房時,有人就曾預言,十年內,這條街一定會紅起來。這不,確實是十年的時間。可嵐親歷了這條街的變遷,以前,雖然房子陸續蓋起來了,街道也規劃了,但由于財力不足,一直沒有硬化。碰上雨雪天氣,道路泥濘不堪,有時便堵車,眼看著到家了,卻挪不動車子。特別是有一陣子,四周正在建設的工地把建筑垃圾全堆在了這條路上,讓可嵐們的出行異常艱難。風一吹,塵土便滿滿地包裹了你。
那時可嵐與梁超還上著班。那時印刷廠還很景氣。上著班就要在門口的路上出行,心里經常盼著這條路變平整,變干凈,特別是孩子上幼兒園后,可嵐更希望這條路快點好起來,因為孩子上的是市里最好的幼兒園。路很遠,要從這條路一直走出去,由于路況不好,讓可嵐覺得路更遠了。但不管路怎么難走,可嵐也沒有動過讓孩子轉去附近幼兒園的念頭。她一心希望孩子從小接受良好的教育。孩子不能像她。
可嵐上的是技校,畢業時分配到了印刷廠。雖然很多人不恥這份工作,但可嵐得到這份工作實在不容易,可嵐記得分配那年,父親沒少找人。就是為這么一份工作,父親燒香磕頭沒有少跑。起初可嵐自己也很滿意,雖然是工人,但她還是與文化在打交道,她干的是錄入稿件的工作,而且接觸的都是記者、編輯之類的人,讓她有不同的見識,這種見識讓她朝著一種生活目標奮斗著。分配工作時,她的戶口是隨了工作關系遷入城南街道辦的。后來她見報社渠小麗結婚后往城內街道辦遷戶口,才知道城內的戶口在市里幾所重點學校的片上,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上學就順理成章;不在片上,想上這些學校就困難了。與梁超結婚時可嵐曾與他叨叨過這件事,梁超說早著呢,幸虧后來遇到一個同學在戶籍那兒工作,可嵐才托同學幫忙把戶口從城南遷入城內,孩子報名上幼兒園那年,順順當當地上了。因為孩子一生下來戶口就隨他們到了城內,有的家長等孩子要報名了才想方設法遷戶口,結果都被幼兒園開出的條件卡住了。一年內遷入城內的戶口一律不行,可嵐慶幸,幸虧行動得早。
后來印刷廠被個體經營后,他和梁超在裁員中回家了。那時可嵐的心情可想而知,有一段時間,除了接送孩子上學,她一般不出去,她傷感地問梁超,我們怎么辦呢?分期付款的房子每月要交錢,孩子上學要用錢,日常生活開支也要錢,對于沒有任何積蓄的他們來說,可是一籌莫展。梁超心情也非常郁悶,他悶聲悶氣地說,辦法總會有的,總不會讓我們全家餓死吧。
可嵐心情也糟,一天里,只有接送孩子的時候,她的心情才是充滿陽光的。她的生活憂慮重重,但到了幼兒園就不同了,仿佛是另一個世界,幼兒園的老師見她來接孩子,就歡快地叫,梁小魚,媽媽來接你了,可以回家了。有時候她的女兒梁小魚正在搭積木,玩得正投入;有時候她的女兒在玩橡皮泥,小手捏來捏去;有時候,梁小魚也像別的孩子一樣,正等著她呢。有時看到可嵐來了,梁小魚便收拾她的小書包,來到老師身邊,說:“老師再見。”老師非常慈愛地摸摸她的小腦袋。可嵐看得出,她的女兒深得幾位老師的喜愛,老師見了她總會說,梁小魚可討人喜歡呢,真羨慕你有這么聰明的孩子。可嵐聽到這樣的話,心里甜絲絲的。后來不光老師喜歡與她聊聊梁小魚,其他孩子的家長也因為梁小魚認識了可嵐,總是問可嵐梁小魚在家里如何,不認識可嵐的后來見可嵐接送的是梁小魚,便說,哦,那是梁小魚的家長。
她是其貌不揚的,可梁小魚呢,與她截然相反。梁小魚的模樣兒,出言吐語都是招人喜歡的,所以雖然可嵐接送孩子要跑大老遠的路,但一點也不覺得辛苦。偶爾梁超出去辦事,說你不用出去了,我順路把孩子送到幼兒園吧,可嵐說還是我送吧。接送孩子,成了她那段時間生活的一部分。
小二、中二、大二,時間過得很快,梁小魚在幼兒園畢業了,又順順當當報名上了一小,可嵐繼續接送梁小魚,家門口的路就是在那幾次開工停工之后很長時間修好的,那時梁小魚已經上了小學三年級。路修好后,家屬院人們自發組織起來雇了一輛接送車,自從那以后,梁小魚上學放學就坐接送車了,可嵐開始張羅謀生的活計了。她做過超市的收銀員,服裝店的銷售員,后來梁超張羅著給她申請了一個冷飲攤點,雖然辛苦,但掙錢比打工強多了。所以這兩年一到夏天,可嵐就在遮陽傘下賣冷飲,冬天給附近超市里當收銀員。梁小魚呢,上小學后的表現與在幼兒園的表現相差無幾,成績優秀,深得老師和同學的喜愛。
按照可嵐的計劃,梁小魚一小畢業后,就升一中。高中就在師大的附中上,這是所所有家長都想讓孩子上的學校。他們的戶口就在這片上,可嵐覺得梁小魚的升學不會有任何障礙了。
二
小考成績在十天后揭曉了。梁超與可嵐聽到這個消息時,梁超剛辦完事正在家屬院,可嵐在遮陽傘下,梁超是聽齊大軍的女兒齊小樂說的。梁超在院子里看到齊小樂在滑旱冰,就問齊小樂你爸呢?齊小樂說去學校了,今天放榜。齊小樂在二小上,也參加小考。梁超說這么早?心里想,小考到底沒有中考高考陣勢大,這不,成績很快就出來了。
消息是長著翅膀的。梁超聽到這個消息后,決定先去一小看榜,之后再告訴可嵐。這時可嵐也聽買冷飲的一個中年婦女說今天放榜,可嵐急匆匆給那位婦女找了零鈔后,就囑咐跟她一起來的梁小魚,她要去學校給她看成績,讓梁小魚看好攤點。正在蔭涼處玩的梁小魚馬上鉆到遮陽傘下,可嵐就騎車朝學校去了。
靠大門旁的墻邊,人已經圍了不少,可嵐站在許多人的背后,尋找梁小魚的班級——五年級六班。五年級六班,這次是有目標的,她在找這個數字。記得五年前,入學報名后,學校把編班情況進行了公布,她就一個班一個班地找,找梁小魚的名字。上次和這次是同樣的家長,現在這一伙家長又圍在學校的墻邊,雙眼欲穿地找他們的孩子,然后找他們的成績。
人真多,擠來擠去。有的家長看好自己孩子的成績后,還站著不動,還在看同班別的孩子的成績。可嵐朝五六班的方向走,穿過人群,聽到家長們在議論,有的家長幾乎知道自己孩子班里的所有優秀生,這個考得好,那個考得不好,不是平時的水平。所有的家長,關注是一樣的,關注自己孩子的成績,然后關注孩子班里的成績,分析討論。可嵐終于擠到五六班的榜前了,她聽到人們說五六班考得不太好,均分是二百八十五分。可嵐的背后被人輕輕拍了一下,她回頭,是另一位家長沖她打招呼,是梁小魚同學劉娟的媽媽。因了梁小魚,可嵐一直受到同學家長的尊敬。可嵐也謙和地打了招呼,終于擠到了榜單前。以前由于做的是稿件錄入工作,電腦旁坐得多,眼睛不太好使,太遠就看不清楚。梁小魚的名字終于奔到她眼前了,當然考得很好,語文、數學、綜合都是九十多分,英語不太好,五十分。不過滿分才六十。可嵐看了一下,梁小魚在她們班排名第六,沒有以往好。
可嵐看完正要往出走時,梁超進來了。梁超進來時給可嵐帶來了另一個消息,說路上遇到一中的一個教師,說今年招生不僅要戶口本,而且還要住房證。可嵐說我們的房產證有呢,心里非常慶幸,可梁超說有也白搭,戶口本與房產證不配套,不屬于一中的范疇。
是嗎?可嵐腦袋里嗡地一下懵了。
這時,一小院內看榜的家長都開始議論這件事了,可嵐看出有一些家長是無動于衷的,也有一些家長,因這個消息有點手足無措了。可嵐心想,這可怎么辦呢?
明天就開始報名,就三天報名時間。可嵐聽見梁超對她說。
怎么這么快呢?提前行動,有人說。
從聽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可嵐腦袋里就亂七八糟的。那天,她早早收拾了冷飲攤點,回到家,女兒很納悶,問她怎么了?她說,如果把家里的房產證拿去報名,她就上不了一中了。女兒說上不了就算了,該上哪上哪,甭發愁。看著女兒一雙純真無邪而又十分懂事的眼睛,可嵐的決心更大了,她一定要想辦法讓孩子上一中。
三
消息是確切的,只要戶口在城內,房產證也在城內,升一中就是順理成章的事,如果沒有城內的戶口或者城內片上的住房,那么不管你考了多少分,拒收也是理所當然的。可嵐和梁超在齊大軍家里討主意,幾個人分頭聯系證實消息不是謠傳,都覺得像處于一場遭遇戰中一樣失了陣腳。男人在這樣的情勢中是比較冷靜的,齊大軍說想想辦法吧,上是必須要上的。齊大軍的愛人章小遲說,六月考孩子,七月考家長,還不到那個時候呢,就預先考上了,看來家長這一關從小學就讓咱們開始熱身呢。討論中,大家都堅定了一條原則,擠也要擠到一中,這種時刻是千萬不能打馬虎眼的。
話雖這樣說,可想什么辦法擠呢?可嵐問。只有三天時間。上哪去弄一個片上的房產證呢?四個人坐在齊大軍家的沙發上,一個個心浮氣躁。章小遲說,明天看看吧,像咱們這種情況的多了,去了看別人有什么辦法。倆女人叨叨的功夫,齊大軍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地打。后來,可嵐聽見齊大軍說,我們的戶口在城內派出所,但我們住的地方在城南,這怎么報名呢?對方說,這不符合條件,主要按居住地就近入學。齊大軍說,那如果沒有房產證呢?對方說,那就辦暫住證吧。暫住證就得在城內片上租一個房子,辦一個房屋租賃手續,然后在居委會、派出所備案,得有五個公章。或者有城內片上住房手續能證明你的住址也行。齊大軍打完電話之后說,辦法只有一個,辦暫住證,明天趕緊去租房子。
可嵐仿佛看到了希望,如果能租下房子,問題當然就解決了。梁小魚說,那我們和齊小樂家還能作鄰居嗎?齊小樂也說,我不想搬家,要搬家我們還搬一起住。四個大人誰也沒有吭聲,哪有正好的房子租了做鄰居呢?這是心里所想的,只要能讓梁小魚上一中,和誰作鄰居都行。
洗漱完,可嵐看了一下掛鐘,已經十二點了,才發現身上是極疲乏的。梁小魚洗漱完,坐在了電視前,拿著遙控正準備開電視,可嵐說不早了,睡吧,明天早晨還要早起,出去看哪兒有出租房。梁小魚說真的要搬家嗎?可嵐說,只能這樣了。房產證仿佛是一只架在脖子上的刀,現在只要能讓梁小魚升入一中,什么招行可嵐就會使出什么招。梁小魚看來不想搬家,她說那我的書柜和寫字桌也搬嗎?這兒住得好好的。最后一句是小聲嘀咕的。可嵐說到時看吧。可嵐就不由得設想明天了,明天能租到一間合適的房子嗎?或者后天,最晚也得第三天,要不就來不及了。
梁超躺下時說,明天你就不用出冷飲攤了,去看看哪兒有出租的房子,這兩天我還沒空。可嵐說不能想想辦法嗎?時間這么緊。梁超說打工的身子由得了自己嗎?可嵐再沒有吭聲,能說什么呢?梁超讓可嵐把頭枕在他的手臂上,并用手摩挲著她的頭發,可嵐把頭移了移,她的心里煩著呢。
怎么了?梁超把手臂向前伸了伸,托在可嵐頸窩處,可嵐被動地又枕上去。說什么呢?一團糟。梁超說,如果租不下房子,實在不行,就上五中。可嵐聽梁超這樣說,又反感又憋屈。可嵐說,還什么都沒有做呢,你就縮頭了。梁超說,租房子哪能那么容易,我敢肯定,從明天開始,城內片的房子一定會火得發燙,不是想租就能租下的。可嵐被梁超點醒了,確實是,明天出去有點遲了,現在就去吧。
可嵐猛地坐起來,拉了一把梁超,說走吧。梁超說去哪呢?可嵐說出去看一下房租信息。梁超說你知道幾點了?別發神經了。我當然知道幾點了,可嵐說。梁超聽見可嵐那不容置疑的口氣,就像被什么嗆著了一樣。可嵐覺得現在開始必須做點什么了。她知道幾點了,這不必梁超提醒。她覺得現在梁超應該接受她的提醒,趕緊行動。首先他們得掌握一些信息,收集一些出租啟事。可嵐把衣服穿好,把梁超的衣服遞過去,說快點,咱們出去先看看哪兒有房屋出租信息,既然不好租,那提早行動總能贏得時間吧?梁超說都快一點了,上哪去看呢?梁超沒動,可嵐不明白梁超為什么那么懈怠。對于她來說,這是天大的事。
快點啊!可嵐不耐煩地催促,而且用手去拉梁超,她已經不能容忍他的無動于衷了。梁超不高興地坐起來。梁超覺得可嵐有些不可理喻,但他又不能反駁,因為可嵐的良苦用心他是有深切體會的,現在只能隨著她去,碰碰運氣了。
家屬院里的凌晨一點是寂靜的,可嵐覺得要開始行動了,那種急躁的心情終于趨于平靜了。大門虛掩著,怕驚動門房的老頭,兩人輕手輕腳地出了大門。盛夏的天氣,街上偶爾還有一兩個行人。剛來到大門外的第一盞路燈下,可嵐就看到路燈柱子上貼著一張廣告,借著路燈光,她看到是一條張假期補習廣告。這種信息她不需要,見她看,梁超也湊近看了一下。也沒有太多的失望,就繼續朝前走,從家屬區的小巷里往過穿的時候,發現這些廣告還是隨處能看到的,有刮家的、用工的、家政的、水暖的,還有治療皮膚病的,有的字大,有的字小,可嵐沒有發現一條招租信息。來到體育館,無意間看見體育館外面墻上用筆寫上去的廣告信息。梁超借著手機屏幕上的光仔細看,以前還沒有發現,這些白瓷磚面的墻上密密麻麻寫著各種顏色的字,從中終于看到了一條招租信息:“城內一巷現有三室一廳住房欲出租,有意租房者請與林先生聯系”,下面寫著聯系電話。可嵐知道城內一巷就在一中附近,知道那兒的房租很貴,可嵐說了句什么,梁超也沒有接茬,問拿筆了沒有,記下這個號碼?可嵐從包里拿出了筆,卻發現沒有帶紙,記賬用的紙回去都放在家里了。梁超拿過筆,猶豫著寫哪兒呢?可嵐說寫在我手腕上吧。還沒寫完,就聽到了吆喝聲,什么人?干什么的?循著聲音回過頭,見有人已經站在了面前,一輛警車停在路邊。
帶回去。梁超和可嵐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兩個巡邏隊員就已經上來帶人了。
我們又沒干什么。梁超說。
沒干什么,半夜三更在這兒出沒,身份證呢?
我就住在附近,身上帶身份證干嗎呢?
一個人在問話,一個人在看他們,還有一個人在墻上尋找什么。
可嵐說,我們急需要租一套房子,白天沒時間,晚上出來看看房租信息。
他們說的話沒人相信,一個年輕點的巡邏隊員說,這男人不是說就住附近嗎,那租房子干什么?墻上這些是不是你們寫上去的?可嵐不知道那段時間正在創建衛生文明城市,城市牛皮癬成了城管隊最頭疼的問題,于是讓巡邏隊見一個抓一個,就這樣兩人被帶到了派出所。
沒想到派出所的凌晨一點還是挺熱鬧的,有十幾個抓回來的人站在樓道里,梁超和可嵐被帶到這一伙人跟前,有人盯著他倆看。可嵐的臉紅了,心怦怦地跳。之后,見一間開著的辦公室里傳來了聲音,新來的那個男的進來。梁超便被傳了進去,可嵐也要跟著進去,被一個女民警攔住,沒有叫你。可嵐有點可憐地又退了回去,女民警犀利的目光在她臉上晃蕩了幾次。可嵐非常窘迫,他們什么也沒有做啊!
梁超被叫進去后大約幾分鐘的時間,可嵐也被女民警帶進了訊問室,雖然沒有見過那陣勢,有點窘迫,但到底沒做什么壞事,也沒有什么不良企圖,可嵐的內心是非常坦然的。剛才幾分鐘她依稀聽見麗景小區出事了,她是聽樓道里的那些“嫌疑犯”說的,說發生幾起盜竊案,而且還有血案。可嵐也不知道這消息是否屬實。麗景小區是富人區,她聽說過,但從來沒去過。那兒沒有她的親戚,也沒有她的朋友,在那兒她不認識一個人。麗景小區即使出什么事,也是與她沾不上邊的。
姓名?桌子旁坐著兩名女民警,其中一名就是剛才瞟她的那一位,現在由另一名女民警問話。
可嵐。可嵐說。好久了,她沒有從自己嘴里說出自己的名字了,猛然間說出來,都有一種陌生感。之后,她又補充道,可愛的可,山嵐的嵐。
年齡?依然是沒有溫度的話,冷漠的,不屑一顧的。
三十四歲。
職業?
可嵐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現在她是賣冷飲的小商販,到冬天她就是超市的收銀員,以前她曾經是印刷廠的打字員,以后她就下崗了。
我是個體戶,擺冷飲攤點。她想了想,只好這樣說。
剛才和你一起被帶來的男人和你是什么關系?
是我丈夫。
你知道你們為什么被帶來嗎?
不知道。可嵐說,我們沒有做一丁點兒違法亂紀的事。
凌晨一點多了在體育館那兒干什么呢?
看了兩個廣告信息。
為什么白天不看要選擇在凌晨看?
可嵐被問住了。這個問題讓她心酸,因為時間太緊了,只有三天時間。因為我要讓我女兒順利報名,順利升學。因為我已經沒有未來了,梁超也沒有未來了,我們的未來都寄托在梁小魚身上了。
為什么這么晚了還要在街上閑逛?
女民警以為可嵐在那兒準備瞎編呢,生怕一瞬間可嵐生出一派謊言來,便繼續追問。她哪里知道可嵐是懶得說謊的人,可嵐因為無從說起,她怎么會知道這么倒霉呢?
你家住在哪兒?
印刷廠家屬院。
你們凌晨活動是不是伺機張貼廣告呢?
沒有。我們只是急需租一套房子,出來看看招租信息。
你們不是有房子住嗎?
還有不得已的原因。可嵐想,其實有這功夫,你們不知能逮多少壞人呢,卻花這么大功夫在這兒無事生非。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來到樓道里,可嵐看到梁超在和一個人正聊著,一看,是報社的記者李小凡,李小凡看到可嵐說,你也干不法之事了?可嵐苦笑著說,要是真干了不法之事,我還不冤屈呢!你怎么不睡覺在這兒逛呢?李小凡說這兒熱鬧啊,哪兒熱鬧我就在哪兒逛。之后他轉向梁超說,哥們,交待問題要老實,態度要端正,認錯要深刻,這樣才能回家。梁超說,我還就不想回家了,我就在這兒呆著。說著梁超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真他媽的喪氣。
樓道里的人有的蹲著,有的在地板上坐著,全都一副疲倦的樣子。可嵐說,我們都交代清楚了,為什么還不讓回家?等一會兒就可以走了,他們在做調查,李小凡說。果真過了不久,那個女民警沖梁超和可嵐說,你們倆可以走了。為什么?梁超問,為什么能走了?女民警白了他一眼,不想走就呆著。梁超說,我要把牢底坐穿,還沒坐呢,怎么穿呢?可嵐拽了一下他的衣襟,不要亂說,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黑夜與白天一樣火,不休息啊。蹲著的一個人搭訕,見可嵐踹上了梁超,就說哥們,我的黑夜比白天長,再見了。
梁超走過去,遞了一支香煙,蹲著的人趕緊站起來接過去,低聲與梁超說,是不是泡女人被帶進來的?你泡的那女人我滿眼熟的,好像在哪里見過。仿佛回憶了一下,說好像在……他還沒說完,梁超說你弄錯了。那人說那女人不錯,哎,我問你,你這么快被放走,是不是圖謀不遂?還是……他做了個捻錢的動作。梁超說我也不知道,我自己都稀里糊涂的。那人說,現在數女人好泡了,你沒泡到?你信不信我能泡到?梁超說,你想泡那女人也不一定讓你泡,好了,再見。這是一個怎樣的夜晚,這樣夜晚的經歷在梁超的記憶里是從來沒有過的。走出來了,身后追過來一句話:
哥們,要不要打個賭?
梁超沒有理他,顧自說,神經病。
打什么賭呢?可嵐也聽到了那句追過來挽留梁超的話。梁超說他發無聊呢,在發無聊瘋。可嵐說那人是干什么的?梁超說不認識,第一次見面。梁超相信也許永遠也見不到他了。可嵐說那你和他聊那么久,萬一他是個不三不四的人,是很危險的。梁超說確實是不三不四的人,這種人你要離他遠點。可嵐說我知道,便猜想那人與梁超絕對沒有說一句好話。
你認識他嗎?梁超問可嵐。可嵐說不認識啊,去那里認識這樣的人?可嵐一下子明白了,他說認識我嗎?梁超說,他也沒說認識,只說眼熟。可嵐說,說不定照顧過我的冷飲生意,可我對他沒有印象。
四
這樣一折騰,回到家都快凌晨四點了。可嵐突然覺出了極度的困乏,一回家就上了床。她覺得,彷佛一只困獸潛藏在她的身體里,實在是累極了。梁超從衛生間出來,去梁小魚房間看了看,之后摸著黑爬到了可嵐身上。可嵐被他的身體一壓,連呼吸都不暢了,她用手去推他,他卻死死地粘著她。別鬧了,太累了。可嵐終于用勁把梁超推開。梁超一骨碌從可嵐身上滾下來,之后鉆進了被子,開始脫衣服,之后又粘上了可嵐,他的一雙手在可嵐身上亂摸。
第二天早晨,可嵐按照手腕上留下的電話號碼打過去,發現是空號,便決定親自跑一趟。來到城內一巷,見人就問,哪兒有出租房?問了好幾個人,也沒問到她要找的目標,后來只好推著車子在城內一巷轉悠,從一巷轉悠到二巷,又轉到了三巷,也沒有找到一間要出租的房子。可嵐的情緒異常低落,后來可嵐來到印刷廠,找到過去的好姐妹王曉彤,王曉彤給她出了個主意,打個廣告吧。于是王曉彤的手指在鍵盤上敲出了幾行字:“因孩子升學,急需在城內租一套房子,大小均可,有房者請與王女士聯系。”可嵐說連個電話號碼也沒留,怎么和你聯系呢?王曉彤說那不是專找麻煩嗎,怕城管追查不到你?不一會兒,王曉彤就給可嵐從打印機里拉出了一沓廣告,要可嵐天黑的時候去城內張貼,或者散發出去。
可嵐沒有等到天黑,中午的時候就去張貼了。那個時間段,街上行人稀少。可嵐買了一卷雙面膠,坐在商店里把膠帶貼到廣告紙上,這樣每到一處張貼就方便多了。可嵐把活動范圍就選在了城內,有的小區進去時沒人把守,她進去快速地把廣告貼上,貼上去第一張時她的心狂跳不止,像做賊一般。有的小區單元樓無人進出,她就快速行動。這樣貼到第十張時,她走出了一巷,開始進攻二巷。上午在二巷轉的時間短,她準備在二巷多貼兩張。盡管正是一天里溫度最高的時間,但可嵐的心情還是蠻不錯的,她就站在城內這塊地方上,這里是梁小魚美好未來的開始。
一想起梁小魚,可嵐就渾身充滿了力量。兒時的梁小魚很可愛,記得有一次,梁小魚三歲那年,梁小魚因為貪玩,把可嵐放在沙發上織的毛衣針全拔了下來,毛線扯得亂七八糟。等可嵐發現的時候,梁小魚扯得正歡,可嵐被氣壞了,狠狠地罵了梁小魚,梁小魚沒吭聲,端了她平時坐的小板凳,坐在了衛生間門口,低著頭。可嵐發現她低了很久。可嵐叫她吃飯,她依舊低著頭,可嵐過去哄她,小臉蛋上還掛著一顆大大的淚珠。
現在回想起來,可嵐覺得梁小魚當時的樣子很動人。三歲的小人兒,讓人既疼又愛,上幼兒園后,上小學后,梁小魚在學校里給可嵐掙足了面子,可嵐心里的歡喜是滿當當的。所以為梁小魚曬日頭,可嵐是百分之二百的樂意。
二巷的工作還沒有開始,可嵐看到有人向她走了過來,可嵐不想與人搭訕,佯裝著等人的樣子,沒曾想那人站住了端詳她,說果然是你,干什么呢?可嵐抬頭,一下子想不起是誰來。那人說忘了嗎?昨晚咱們才剛見過。一句話,讓可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要不要打個賭”,那句話像鬼魅一樣粘在了可嵐心上,隨著那句話追過來的,還有一個粘過來的身影。可嵐的恐懼不由地升騰。
一只手已經在可嵐的車籃里翻動了,那些紙片的字被他盡收眼底。我知道了,昨晚你們是不是干這個被帶進去的?他問。可嵐說,沒有。為什么要說謊呢?說習慣了嗎?你猜我是因為什么進去的?可嵐說不知道。可嵐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很窘迫,她走也不是,站著也不是,她是想非常快速地擺脫他,她覺得他是一個危險的人。想知道嗎?可嵐說不想知道。因為辦假證,一切假的我都辦,仿真技術高超。那為什么你被放出來了?你是說我應該把牢底坐穿?說這句話的那個男人是誰?可嵐說,我丈夫。哦,昨晚我知道你們什么也沒干,信不信,我有一雙能識別真假的眼睛。
這是給誰貼呢?他拿在手里抖動了一下紙片。可嵐覺得不說點什么顯然無法脫身,就把事情的大概跟他講了。哦,那個人說,我有個提議,但你丈夫肯定不同意,因為我昨晚和他開了一個不該開的玩笑。可嵐說,有些玩笑挺無聊的。
也是啊,以為很難碰到了,沒想到隔了一天,又碰面了,這緣分也就這么怪。好了,你去忙吧,據我所知,城內租房是很困難的,實在不行,你可以辦一個假房產證,救救急。有些東西平日是沒有用處的,也就用那么一兩次。
可嵐說,我也覺得租房不容易,可假房產證怎么辦呢?讓認出來不就糟糕了嗎?
那也比辦暫住證奏效,你們自己有房子住,又不是流動人口,暫住證可不是隨便辦的。給你一個名片,用得著的時候打電話。
可嵐接了過來,上面寫著:“騰偉,代辦各種證件、印章,貨到付款”,下面是聯系電話。
可嵐把那張名片放進包里的時候還是不以為然的,她覺得不會用得著,況且她也不想再和他有任何聯系,因為她對他有不良印象。沒想到,之后的兩天,房子的事情沒有任何眉目,可嵐與梁超實在沒轍了,可嵐就讓梁超打電話給他。梁超聽可嵐說了,到底還是有些別扭,但梁超還是打了。梁超說急用,他說那好吧,加班做。兩個小時后梁超與可嵐出現在城內二巷時,在約定的地點與騰偉碰面了,梁超拿著家里的房產證做了對比,證件的格式幾乎做得一模一樣。就憑這張房產證看,他家在城內二巷麗水苑一號樓三單元四樓東有了一套房子,梁超給騰偉付了五百塊錢。騰偉說你就不收這么多了,好歹我們還有點交情。說著他又抽出兩張遞給梁超,梁超說什么也不肯收,說錢貨兩清。沒想到還清不了。
這邊往左拐,進去就是麗水苑。那不是,墻體上寫著一個阿拉伯數字“1”。順著騰偉指的方向,梁超看到了。然后進去三單元四樓東的那幢房子,兄弟,記住了吧?梁超看見有的陽臺上還掛著花花綠綠的衣服。梁超說這證不會出事吧?騰偉說,這是哄學校用的,他們沒有這眼睛。可嵐說那就好,說著千謝萬謝地道別了。
報名的時候,已是最后一下午最后的時間,工作人員審查了所有的證件之后,問了梁超與可嵐一個問題,你家住哪里?城內二巷啊,梁超說。那怎么你女兒填的是城南一巷印刷廠家屬院?可嵐說我們臨時在那里住了一段時間。工作人員說,那你們等審查組審查吧,凡是上次摸底與這次報名填的住址不相符的,審查組都要審查,審查沒問題的才能領入學通知書。
那怎么審查啊?
最近幾日不要外出,呆在家里,審查組要入戶調查。
這讓梁超與可嵐一下子懵了。
想想去年學校的摸底調查,梁小魚問過可嵐她家具體的住址,可嵐以為是常規調查,誰知道是為升學招生摸底。梁超不知道學校讓學生自己填過住址,摸不著是怎么回事,幸虧可嵐反應快,才搪塞過去了。沒想到這假證像連環套一樣,讓梁超與可嵐暈頭轉向。
五
梁超只得給騰偉打電話,接下來該怎么辦呢?麗水苑一號樓三單元四樓東的住戶是什么樣的人家呢?騰偉說非得審查不可嗎?就說暑假出門了。這學校也真多事。可嵐實在為這事操心,說你能不能通融通融,咱們請這家主人一起吃個飯,看看能不能想個辦法?你約一下,咱們就在這附近的麗水酒店怎么樣?騰偉說也好,正是吃飯時間了,于是梁超與可嵐就趕緊訂座位。
沒想到騰偉是一個人來的,可嵐從玻璃窗上看出去,沒見到他后面相跟著人,直到他落座。可嵐問房主呢?騰偉說來了。可嵐使勁往門的方向看,納悶地看,騰偉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在這兒呢!可嵐一下子回過神來,說真是太好了,你怎么不早說呢?梁超的心里卻是咯噔一下,他覺得像做夢一樣,一下子和這個人扯不清了。
騰偉從包里拿出了他的房產證,遞給梁超,梁超仔細看了看。梁超說,既然做了假的麗水苑一號樓三單元四樓東的房產證,人家就得來這兒審核,我們就得搬這兒裝裝樣子,也得通知這兒的左鄰右舍,這兒的物業,順利過了這一關,等孩子的入學通知書領到手,就萬事大吉了。為這事還得麻煩你,你和家里人商量商量,我們暫時住幾天。當然是假住,早晨住,到睡覺的時候我們還是回去睡,你看如何?我們會付錢給你的。
騰偉說,我這地方只是個工作室,沒有一點居家的樣子,人家一看就會穿幫。不過既然這樣,還得拾掇拾掇,你們一會兒去看看,相關的工作我幫忙就是了,誰讓這麻煩是我惹的呢?梁超說這事還得謝謝你,要不是實在沒轍,我們也不會出此下策。來,兄弟喝。
當騰偉打開麗水苑一號樓三單元四樓東的房子時,可嵐提著的心終于落在了肚子里。她在吃飯的時候一直擔心其中有詐。這房子三臥一廳一衛,有一百多平米,房子有點舊,做過簡單的裝修,兩個臥室各擺著一張單人床,其余就是桌子,擺放著一些工具,還有各種紙張、票據。廚房里打了一組櫥柜,陳設簡單,上面還落著一層灰塵,總體看缺少人打掃一樣。梁超說你家里人呢?騰偉說不在這兒住。盡看到一些灰塵,你愛人不給你過來打掃打掃?偶爾來,這段時間沒來。
征得騰偉的同意,梁超和可嵐回去搬了兩支折疊床,還搬了兩床被褥,安置在另一個幾乎沒有什么陳設的臥室里,把那張全家福掛在客廳里,還有梁小魚有代表性的幾張獎狀。安置完之后,可嵐從臥室到客廳到廚房,又齊齊地打掃了一次。在她打掃的當兒,梁超和騰偉把他的工具歸置了歸置,騰出來一張桌子,擺在了折疊床旁,可嵐就把梁小魚的書包文具攤在了桌子上。收拾完,已近凌晨一點了,可嵐和梁超說你睡吧,我們也回去了。騰偉遞過兩把鑰匙來,說,單元門上一把,家里一把,完事后還給我就行。
不用了,可嵐說,也用不著。你不是經常在嗎?
拿著吧,怕萬一我有事出去,你們就不方便了。
梁超接過了鑰匙,說這樣也好,我們來先按門鈴,你要在就開一下。如果不在,我們自己開,你放心,我們不會隨便亂動你家的東西。
說哪兒去了,我這兒沒有你看得上的東西,走吧。
兩人回了家,對騰偉的印象好像有所好轉,但梁超還心存戒備,對可嵐說要盡量小心,要做好防范。可嵐說你放心吧,看上去不像壞人。梁超說他這樣幫忙,像有什么企圖一樣。可嵐說你要是能請假,就請幾天。梁超說不行了,這段時間誤了好幾天了。
早晨起來吃了飯,可嵐就帶著梁小魚來到了麗水苑,門房的老頭說是騰偉家親戚吧,搬這兒住了?可嵐說,是啊,剛搬來,這兩天學校要派調查組調查,麻煩你說一號樓三單元四樓東住著梁超家,說著就把一家三口的名字留給了門房的老頭。老頭說騰偉打過招呼了,放心吧。可嵐就帶著梁小魚上了樓,門鈴響了幾次,也沒人開門,可嵐就拿著鑰匙開門進去了。
騰偉不在家,梁小魚見一個人也沒有,就穿上拖鞋在各個房間里轉悠,說媽媽,人呢?可嵐說有事出去了吧。梁小魚又來到陽臺上向遠處眺望,看到的是國貿大廈、商務大廈,還有工行、建行、郵電、市政府辦公大樓,梁小魚說媽媽,我從這兒望出去都是高層建筑,還能看到人民廣場呢。可嵐也隨著梁小魚望出去,才感覺到中心地帶與別處的風景就是不同。
可嵐說,看看就好了,去寫作業吧。梁小魚說寫什么作業呢?可嵐說,沒有作業,那也坐到桌子旁看書去,我再去把房子收拾收拾。可嵐又圍好了從家里帶來的圍裙,拿著抹布仔細擦拭桌子,墻壁上的灰塵。梁小魚說,媽媽,你這樣子還真像這個房子的主人呢。可嵐說這就好。
房子確實好久沒有擦拭了,燈罩上、墻壁上,到處散發著塵土的味道。平日忙,可嵐在家都是晚上打掃,不管有多累,在晚上,可嵐都要把家里打掃擦拭一番,所以他們家一直保持得整潔干凈,秩序井然。打掃中,可嵐發現騰偉說得沒錯,這只是一個工作室,沒有女主人的痕跡,也沒有居家的痕跡。可嵐就不由地猜測,騰偉的愛人呢,孩子呢?
門鈴響了,是騰偉回來了。騰偉見可嵐又在打掃,說你成我的免費清潔工了。可嵐說,這么好的房子不收拾好了覺得愧疚。騰偉見梁小魚探出頭來看他,說你女兒吧?可嵐說,小魚叫騰叔叔。小魚卻什么也沒說,笑了笑,又坐回桌子旁看書了。
可嵐說你家的洗衣機能用嗎?騰偉說能用,盡管用。可嵐說我現在也沒事做,我想把這窗簾摘下來洗洗。騰偉說盡管洗,經你一收拾,我都認不出這是我呆的地方了。你想收拾哪都可以,我本人也很樂意讓你收拾一番呢。這句話騰偉是壓低聲音說的,但可嵐聽到了。
可嵐說,怎么收拾呢,不是挺好的嗎?衣服臟了換下來我幫你洗洗。騰偉說你不會收費吧?可嵐說開什么玩笑呢,免費的。騰偉說除了免費幫我清潔,還能免費做什么呢?或者收費也行。可嵐說不跟你說了,你幫我把窗簾摘下來,就去忙你的吧。騰偉說好哩,聲音是非常歡快的。
還有,如果調查組來了問你是誰,該怎么說呢?騰偉說怎么說都可以,就說我是男主人也行。可嵐說,男主人的相片在客廳里呢。騰偉說,那就說我是電工、管道工、煤氣工或者清潔工都行,他們來也只是看看。
可嵐說,謝謝你啊,這樣說很不好意思。
你男人呢?摘窗簾的時候,騰偉問可嵐。
可嵐說,他有他的事做。
你男人把你放我這兒不擔心嗎?
擔心什么呢,你又不是老虎。
你才是老虎呢。
窗簾摘下來的時候,可嵐就拿去衛生間洗了,騰偉也去忙他的了。可嵐計劃著幾天的時間把騰偉房間里的窗簾全洗一次,這樣時間也好過。況且,調查組的人來了,也要看看生活的痕跡,可嵐就只能可著勁把痕跡整出來。
中午的時候,梁小魚跑到可嵐跟前,問,媽媽,我餓了,咱們回家吧?可嵐說不能走,萬一調查組來了怎么辦?給你十塊錢,去下面麗水飯店吃一碗面。那你呢?給你捎一碗面行嗎?可嵐問滕偉。滕偉說,哦,該吃飯了,家里能開灶,我去買點菜,你和點面吧。說著,騰偉指了指櫥柜里的面盆。可嵐說,那怎么行,吃你家的。騰偉說,吃了以后還不就得了。說著,騰偉換上鞋就出去了,可嵐琢磨他的話,覺得他保持了他們第一次見他的那種風格:愛開玩笑。
騰偉買回菜來的時候,可嵐已和好了面,騰偉把菜從袋子里往出拿,把買回來的西瓜泡進了涼水盆,說冰鎮冰鎮。可嵐說,我來吧,你忙去吧。騰偉說菜你洗,我炒,還有這肉也洗洗。我家沒圍裙,來,把你的圍裙扎我腰上用用。可嵐說不用了,我做吧,你去忙吧。騰偉說別客氣,我是吃不慣別人炒的味。可嵐說這樣啊,就幫騰偉扎上了圍裙,在廚房里給騰偉打下手。騰偉時不時與可嵐開個玩笑。騰偉說這一頓飯做的,我們像一家人了。
騰偉的廚藝還真不錯,肉是肉的味,菜是菜的味,可嵐面條下了兩鍋,三個人吃得香噴噴的。騰偉問梁小魚,叔叔炒的菜香不香?梁小魚說好香。可嵐說確實好吃,你經常做飯呀?我家梁超很少做飯。騰偉說好久不做了,只是今天手癢癢。可嵐說,你媳婦孩子呢?滕偉說孩子沒有,媳婦倒有一個,離家出走了。騰偉說人家嫌我不行啊。見可嵐沒繼續問,接著說,你知道哪不行嗎?可嵐說盡瞎說,別說了,廚房我收拾,你去忙吧。騰偉說她說我男人該行的地方不行,你信不信?可嵐說好了,你去吧。
這時梁小魚從衛生間出來,說媽媽洗衣機停了,還用擰一圈嗎?可嵐說不用了。那我去睡一會兒,梁小魚征得可嵐的同意,就去睡了。騰偉說小魚別睡,吃塊瓜再睡吧,這么熱。說著就切了西瓜端出一盤來,梁小魚就和他一起吃西瓜。
可嵐在廚房里洗碗,天氣熱,一頓飯下來,全身汗珠子直冒。但心情是舒坦的,進入夏季以來,每天她都是在太陽傘下度過的,哪有時間在家里這樣消磨。可嵐細致地把碗筷洗好,把櫥柜擦干凈,騰偉招呼她吃西瓜。可嵐想起他說的話,有點納悶,要真是他說的那樣,他也太不濟了。這樣想著,就不由得看了他兩眼。騰偉接住了她的目光,說我知道你想什么。可嵐說,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蟲。騰偉說,你在想我說的是不是真的。可嵐說我才沒想呢。我說對了吧,你臉紅什么呢?可嵐說誰臉紅了,熱的。騰偉拿了一把扇子遞過來,說扇扇。
可嵐沒有午休的習慣,趁著晌午太陽好,可嵐把洗好的衣服去陽臺上晾,與陽臺連接的那個臥室的門是開著的。騰偉坐在床上不知鼓搗什么,見可嵐晾窗簾子,就上來幫忙,窗簾子把一大塊玻璃遮出了一片蔭涼。可嵐說好了,騰偉卻站著不動。可嵐又說好了,騰偉說不是還有一塊嗎?一起曬了,你去拿。可嵐從他身旁往出走的時候,騰偉一只手摟了可嵐的腰,死死地貼在她身上,可嵐還沒說一句話,嘴就被堵上了。可嵐耳邊只有騰偉和他的喘息聲,可嵐被騰偉放開的時候,臉在發燒,心在狂跳。騰偉說你別動,我去拿。可嵐就沒動。等騰偉拿來另一塊窗簾布的時候,把一個角搭在了可嵐的手上,拉了拉可嵐,可嵐就一起和他把窗簾搭上了。騰偉就時不時拿眼睛瞟她,可嵐想起了梁超的話。本來她想拿一把剪刀把窗簾下邊凸開的線剪了,后來騰偉那樣,她也就沒心思了。心想,這調查組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她們什么時候才能搬回去?
下午,騰偉招呼了一聲,出去了,可嵐就拿了把剪刀把窗簾下邊的線修剪了。然后把開了線的下擺縫了縫。騰偉不在,可嵐覺得連呼吸都自由了。梁小魚在房間里畫畫。這種狀況讓可嵐覺得恍若做夢一樣。不一會兒,門鈴響了,可嵐說小魚去開門,趕緊站起來,以為審查組來了。梁小魚問,誰呀?聽到騰偉說是我。聽到是他,梁小魚就把單元房門開了。騰偉回來,見可嵐在縫窗簾邊,說我剛才出去,順便問了問,審查組還沒有到了二巷,順便又囑咐了一下鄰居,還有門房。可嵐說沒聽說什么時候來嗎?騰偉說沒有。梁小魚說媽媽那我去院子里玩一會兒吧?梁小魚說出去透透氣,我就在單元門口守著,要看見生人進來,我就馬上回來。騰偉說讓孩子去玩玩吧,我也該忙我的了。可嵐說誰也不認識,下去有什么好玩的?梁小魚說只一會兒,說著就打開門走了。
騰偉摸了摸窗簾,說干了,我掛上吧,要不天快黑了,你搭把手。可嵐沒說話,騰偉說我去拿梯子,你把窗簾抱過去。可嵐說你自己掛吧。騰偉說生什么氣呢,我又沒做什么?可嵐還是沒說話。騰偉站在梯子上就沖可嵐叫,可嵐只好抱過去,窗簾子一掛好,騰偉就跳下來,抱住了要走的可嵐。說你太像一個人了,我都管不住自己了。可嵐掙扎了半天沒有掙脫,騰偉說別動,讓我抱抱,我只抱抱。可嵐說你怎么能這樣呢?你快放開。騰偉說你怕什么呢?手在可嵐身上游移。可嵐見他不放手,狠勁地在他肩頭咬了一口。騰偉哎喲一聲,放開了她。
騰偉捂著被咬的肩頭,一副非常疼痛的樣子。你怎么這么狠心呀,你?可嵐說誰讓你再欺負人,我討厭你。說著就哭了。其實她是自己恨自己,她覺得這樣是自己讓他有機可乘,如果堅決不讓梁小魚下樓去,怎么會這樣呢?想起梁超對她的囑咐,她說,現在我們倆可把話說清楚了,以后你可不許這樣了,如果你再這樣……可嵐說不下去了,她想說再這樣,我們就走人了,可是梁小魚的事怎么辦?見可嵐哭,騰偉愣住了。好了,別哭了,我能怎么樣你呢?我這不是喜歡你嗎?你身上有一股味道很好聞,我就管不住自己了。
可嵐把眼淚抹干,騰偉伸手過來,摸了摸她的頭發,好了,我會管好自己。騰偉就去了廚房,傳過一句話來,晚上喝稀飯吧,我下去買點饅頭。可嵐說不用了,我們回去吃。騰偉說聽說晚上可能來,呆著吧,到睡覺的時候再回去。要不覺也在這兒睡,不是東西都拿來了嗎?可嵐說梁超晚上來接我們。騰偉再沒吭聲,等會兒,伸出頭來問,吃饅頭呢還是吃烙餅,下面都有?可嵐說什么都行,你想吃什么就買什么吧,廚房里我放了些零錢,用那些零錢吧。騰偉說以后再算賬吧,我是不會讓你欠太久的。
可嵐煮好稀飯的時候,騰偉買好烙餅回來了,身后跟著梁小魚。騰偉說小魚洗手去,要吃飯了,我還買了幾個涼菜,烙餅是熱的。可嵐說那我盛飯了,你們就準備吃吧。
六
這一餐飯騰偉吃得非常感慨,他和可嵐娘倆圍坐在一起的時候,恍惚是一個溫馨的夢境,彷佛她們和他是一家人,他已經好久沒有這么愉快地在家里吃飯了。他覺得,如果有這樣的女人在家里,既賢惠又能干,那生活該多么好啊。
騰偉是有過家,有過女人的。二十五歲那年,他還在煤礦開車,由于經常要給省外一家企業運煤,就要經常在那家企業的招待所過夜,張瑞秋那時是招待所的服務員,那時張瑞秋還不到二十歲,進了招待所不久。有一晚,騰偉入住時已快一點了,外面特別冷,騰偉和跟車的武濤冷得直跺腳,張瑞秋為他們開了長住的那間客房,又提來了開水瓶。房間里暖氣不太好,冷得實在受不了,騰偉就說服務員,來瓶白酒。張瑞秋跑了過來,說要什么酒呢?騰偉說就高粱白吧,再來點花生米、榨菜。本來是吃了飯的,就為了驅寒能睡個好覺。說著遞給張瑞秋一百元,張瑞秋就去了。喝了一瓶,兩人還想喝,讓張瑞秋再去提一瓶,張瑞秋出門時嘟囔了一句:酒鬼。騰偉聽見了,說小丫頭還不高興,跟著到了門口。看見張瑞秋一直走過走廊,下樓了,他也就回了房間,等張瑞秋上來。
張瑞秋又提著一瓶高粱白上樓了,冷不丁被藏在拐角處的騰偉嚇了一跳,就遞過來,給你。騰偉說送房間去,張瑞秋滿臉不高興地進了房間,咚地放在桌子上。騰偉把她雙肩一按,張瑞秋被按坐在了床上。一看武濤不在,騰偉一副教訓人的口吻說,你滿臉不高興給誰看呢?說著,用手抬了抬張瑞秋的下巴,張瑞秋噌地把他的手推開了。騰偉又抬了抬張瑞秋的下巴,說,怎么我不認識你嗎?他看到一張很清秀的臉。
別耍酒瘋,讓開。張瑞秋站起來要走,騰偉堵著不讓,拿過桌上的酒瓶說,你陪我喝一杯吧?張瑞秋說我不喝酒,我要走了。騰偉說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呢,我還不認識你。張瑞秋說我不想告訴你,說著用手推騰偉,卻被騰偉一抱摔在了床上。張瑞秋被摔疼了,就拿起枕頭、煙灰缸、袋子里的花生米、榨菜砸騰偉,騰偉招架的功夫,張瑞秋跑了。
后來想起來,騰偉都覺得奇怪,張瑞秋把房子弄得雜亂不堪就那樣跑了,他也沒有嚷嚷,把枕頭從地板上撿起來,放床上就那樣睡了。武濤什么時候從廁所回來的他都不知道。第二天走的時候,酒全醒了,看著弄臟的地板,也想不起到底是怎么回事。
隔了三天后再來,天剛擦黑,他與武濤去招待所吃飯,叫服務員開門的時候,又看到了張瑞秋。第一眼看到,覺得那件紫色的豎領工作服配上黑褲子,襯得張瑞秋很好看,皮膚很白。開鎖的時候,微微彎著腰,姿勢也很好看。
騰偉看著她開鎖,問她,剛來的吧?張瑞秋沒吭聲。你叫什么,為什么不說話?張瑞秋還是沒吭聲。一邊的武濤就說,什么態度嘛,門老半天才打開。張瑞秋轉身走了。武濤說她這是怎么了,我們沒怎么她呀?騰偉說咱們上次喝酒沒與她吵架吧?武濤說沒印象。
不一會兒,張瑞秋提著開水瓶進來了,放下轉身就走。騰偉卻堵在了門口,問鬧什么情緒呢,我們又沒招你惹你?張瑞秋還不吭聲,返過去提上了開水瓶,瓶塞拿在手里。騰偉趕緊讓開,說姑奶奶,你這是暴力,我們要舉報你。
騰偉來到總臺,問總臺的李姐,我們客房的服務員叫什么名字?李姐說,張瑞秋。騰偉便叫道,我們要舉報她。李姐說舉報什么呀,上次你們喝酒怎么回事?灑了一床單,污得一片又一片,張瑞秋被扣了一個月的工資。等于白干一月,你們知道嗎?
哦,是嗎?這一次騰偉想起來了。
騰偉后來就再沒敢造次。張瑞秋到該來的時候來,送水、打掃,就是不說話。騰偉琢磨了好久,想整個事讓她開口,于是從口袋里掏出五百元錢,說是她一個月的工資,不應該扣她的,應該他出。張瑞秋說是我灑的,是我該受到的懲罰。騰偉見張瑞秋不肯收,就強行塞在她手里,卻被張瑞秋扔在了地上。
騰偉沒轍。他心里是喜歡她了,但又琢磨不透她的心思,她來他們房間的時候總是冷著臉。騰偉說,我們又不是階級敵人,你怎么老這樣啊?張瑞秋說,那你去舉報我啊,讓他們把我開除了。騰偉說,開除了我要你,跟我去跑車吧。張瑞秋說,誰稀罕你呢?
要跟張瑞秋好,騰偉頗費了一番心思。他花了幾百元錢買了一條彩金手鏈,送給了張瑞秋,說向她賠禮道歉。張瑞秋起初不肯收,騰偉說值不了多少錢,收下吧。張瑞秋收下后很久,騰偉都沒見張瑞秋戴過,說那手鏈呢?小心丟了,那是彩金。
知道。張瑞秋說,我放起來了。
你怎么知道?
我朋友就有那樣的一條鏈子。
哦,你還識貨。
從那以后,張瑞秋有說有笑了,對騰偉也格外關照,衛生也打掃得很勤快。一次,武濤打牌去了,騰偉便把張瑞秋給抱住了,張瑞秋推不過他就讓他抱了。一年之后,騰偉就把張瑞秋領回家做了老婆。騰偉也結束了跑車的生涯,跟著父親學起了刻章、修表的生意,后來還跟著武濤的一個親戚學會了做各類證件牌匾。
但開慣了車,四處跑慣了,時間一長騰偉就不適應守在一處的生活了,和張瑞秋商量著還想跑車。張瑞秋拗不過他,他就又回去開車了。那時工資很高,張瑞秋就在她以前干過的那家招待所附近租了房子,騰偉就不用住招待所了。
又跑了兩年,騰偉攢錢買下了房子,不久,拉煤的車與一輛客車相撞,兩死八傷,騰偉肇事后逃跑了。
張瑞秋等不著騰偉,把電話打到家里,騰偉的父親說出事了,讓張瑞秋暫且不要回來。騰偉就那樣躲躲藏藏地過了兩年,直到事故處理完畢。
可事故處理完畢的時候,張瑞秋也消失了。
那兩年,騰偉偷著去找過張瑞秋,房子也退了。去她父母家找過,也沒見著,騰偉很是納悶了一陣。他倆過得很和諧啊,剛開始在床上她好像很無奈,后來幾年她粘他粘得很緊,這樣的女人卻跑了。
因為一直沒有從她老家開出介紹信,所以結婚證一直沒有辦。后來,騰偉聽說張瑞秋跟人去深圳了。
在對張瑞秋死心后,騰偉的身邊又有了其他女人,但時間都不長,一到談婚論嫁的時候,他就退縮了。
七
都過去幾年了,可嵐卻讓騰偉又想起了張瑞秋。騰偉不知怎么就從可嵐身上看到了張瑞秋的影子,他肩頭被咬的那口,與幾年前張瑞秋在招待所咬他的那一口如出一轍。她倆很像啊,急了就咬人。
騰偉一直缺乏這樣的家庭生活,所以與梁小魚、與可嵐一起坐下來吃飯,第一次讓騰偉意識到他渴望擁有這樣一個家庭。
晚上十點多,可嵐覺得審查組不可能來了,就帶著梁小魚回家了。
敲了敲齊大軍家的門,章小遲說怎么樣呢?幾天也不見你的影子。可嵐就把情況說了,問齊小樂呢,領到入學通知書沒有?章小遲說領到了,開學后還得去她老姨媽家住一陣子,說開學后還要查。我們不是做了個假換房協議嗎?還去公證了。管他呢,現在都來不及了,自己心里明白就行,房子哪能那么好租呢。
你晚上回來干什么,為什么不多暫住兩天呢?章小遲問可嵐。可嵐說在外面住不慣,這么晚了,審查組也該休息了。
第二天早晨,可嵐和梁小魚早早就到了騰偉家,騰偉不在家。
第三天下午,可嵐洗窗簾,梁小魚看書,騰偉修掛窗簾的軌道,門鈴響了,騰偉去對話筒接聽了。梁超在家嗎?下面有人問,這是梁超家嗎?可嵐趕緊跑出來,沖騰偉點頭,說是,有啥事?外面說是一中的,騰偉就趕緊開了門,之后他又接著去干他的了,可嵐迎候在門口。
調查組共兩個人,兩個男的,進來四處看了看,看了梁小魚的獎狀,問看書的是不是梁小魚?可嵐說是。又問這房子是你家的嗎?可嵐說是,趕緊去拿出房產證。調查組的人接著問,你們的戶口在哪里?可嵐又趕緊去拿出戶口本。
調查組臨走時,可嵐問,我們什么時候能知道結果?
后天,所有調查結果會張榜公布,你們去學校看吧。
可嵐沒見他們有任何疑問,以為這就萬事大吉了,等他們走后,可嵐就招呼梁小魚,咱們可以回家了。騰偉干活的手停了下來,說還是緩緩吧,萬一他們殺個回馬槍過來咋辦呢?可嵐說那收拾收拾,過一會兒再走。
可嵐收拾著,梁小魚說東西呢?可嵐說先放著,等過了后天再說。從包里掏出騰偉給她的那兩把鑰匙,騰偉說,你先拿著吧,等實在沒問題了再說。可嵐說也好,后天我們去學校看榜,如果過關了我們來取東西。你說應該沒問題了吧?騰偉說應該吧,后天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要回家了,可嵐有說不出的高興,她的愉快寫在臉上,騰偉卻悵然若失。快傍晚了,院子里開始有人活動了,一些聲音從窗戶里傳進來。騰偉說還早呢,吃完飯再走,我去買點烙餅。梁小魚跑出來說,要不我去吧,我都一整天沒有下樓了。騰偉說,好啊,你去吧,想吃什么你做主,給你錢。梁小魚說我有錢,生怕可嵐不同意,梁小魚話還沒說完就出去了。
可嵐覺得盛情難卻,也就一頓飯,吃就吃了吧,便說那我煮稀飯。騰偉說,這調查組,說來也來得真快。可嵐知道騰偉的心思,所以她沒接他的話。騰偉有些傷感地摟了可嵐的腰,說,你要能呆在這里該多好啊。
可嵐什么也沒說,任由他抱著,任由他在臉上親吻。后來,可嵐有點無法抑制,趕緊推開他,他停下來看著可嵐,可嵐說你為什么要開那樣的玩笑?他說什么玩笑?可嵐說你的身體。她在他緊緊的擁抱中,感覺到了他身體堅硬的部分。
我的身體?其實可嵐說什么,騰偉早已意會了,但是偏裝糊涂,說我的身體怎么了?說著又纏上了可嵐,可嵐說你別這樣了好不好?騰偉說,那以后你抽空來看看我,偷偷地來看看我。
榜上的名單沒有梁小魚,可嵐翻來覆去看了幾次,都沒有梁小魚的名字,就問工作人員。工作人員解釋說,按調查組的調查情況出的榜,如果有問題去領導組反映。可嵐就去了領導組,見到了一個副校長,副校長翻開檔案記錄說,調查結果寫著一個大大的問號,之后他們又到房產局看了原始記錄,說那房主不是你們家。
可嵐一下子懵了,她在電話中問梁超,怎么辦?梁超說趕緊再找一下騰偉,看看還有什么辦法。
可嵐就給騰偉打電話,騰偉說,你別著急,讓我想想。
章小遲見可嵐垂頭喪氣的,說應該打點一下調查組的那兩個人,調查結果還不是由他們寫嗎?梁超也是,忙什么呢,說不定兩條煙就擺平了。
晚上騰偉打來電話,說辦法倒是有一個。當時可嵐與梁超正吵架,梁超一聽有辦法,就說行,什么辦法都行。騰偉說你和你老婆離婚吧,讓她嫁我得了。梁超說都這會兒了,你還開玩笑。騰偉說不他媽的開玩笑,讓你老婆和你假離婚,和我假結婚,事情不就有轉機了嗎?
讓我想想。
梁超覺得騰偉的辦法很荒誕,但仔細又想,都是假的,又不會損失什么,覺得還說得過去。梁超就與可嵐商量,說神不知鬼不覺的,等孩子去了一中上學,再辦個復婚不就得了。可嵐說不光是離婚復婚的問題,還得與騰偉去登記結婚呢。我怎么覺得你這么幼稚,拿這種事開玩笑?梁超說我還不是為梁小魚能上個好一點的學校嗎?還不是為了實現你的愿望嗎?眼下辦法就只有這一個了,你仔細想想。
可嵐仔細想的時候,覺得與梁超辦一次離婚不是什么艱難的事,只是覺得與騰偉假結一次婚讓她難堪,況且她現在對騰偉已無法信任了。當梁超把這件事的決定權交給可嵐的時候,可嵐發現自己陷入了六神無主的境地,一邊是她給梁小魚規劃的理想,一邊是一個荒誕的決定。
怎么樣,定了沒有?梁超晚上問可嵐。這事他仔細想過了,只要他、可嵐、騰偉三個人清楚這是怎么回事就行了,不就是辦一張結婚證嗎?拿那張只有他們清楚的結婚證給梁小魚辦一件值得的事,挺劃算的。現在梁超覺得可嵐這么思前想后倒是顧此失彼了,就辦一個證,假的,用那么深思熟慮嗎?
還是不合適,可嵐說,不能再想想其他辦法嗎?
那有什么,你擔心什么呢?那證誰也不可能看到,只給學校教務處看看,誰也不會知道的。
可嵐說,那你決定吧。
八
第一次來婚姻登記處,兩人說要辦離婚,工作人員看著他們心氣平和的樣子,說為什么要離呢?梁超說感情不合。結婚幾年了?梁超說十二年。工作人員又問,有孩子嗎?梁超說有一個女兒。夫妻吵吵鬧鬧是常有的事,不要動不動就離婚,有什么事回去好好溝通溝通,離婚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們是實在過不下去了才來這兒的,我們都三十幾歲的人了,不會感情用事。
那實在不可調解了,你們雙方要有離婚協議書,帶來了嗎?
梁超說,好的,我們馬上去辦。
回到家里,梁超拿來紙筆,開始擬寫離婚協議書。可嵐坐在他身邊,看他寫下,甲方:梁超;乙方:可嵐。之后是離婚緣由,財產分割。梁超說孩子跟你走,房子給我留下,沒意見吧?草擬好兩份離婚協議書,下午又來到了婚姻登記處,領到兩份離婚登記申請書,各填了一份,之后交了六十元錢,工作人員給他們各自照了離婚相片。數碼相機照的,相片馬上就出來了。兩人各自在離婚協議書、離婚登記審查處理表、離婚登記申請書上按了手印。他們把各自的照片交給工作人員,蓋好章后,工作人員要他們把結婚證遞過去,可嵐說我想保存我的這份結婚證,你蓋個作廢章后再還給我行不行?工作人員說不可以。可嵐就拿著她和梁超的結婚證看了許久,結婚照片上他們笑得很陽光,梁超的頭偏向她,她的頭偏向梁超,一副相親相愛的樣子。
可嵐往進遞的時候,非常不舍,眼淚就是這個時候流下來的,后來她竟然無法控制自己,哽咽出了聲。
工作人員見她這樣,就說離婚證我還沒蓋章呢,你要反悔還來得及。可嵐搖了搖頭。梁超朝工作人員擺擺手,之后兩份離婚證書就遞了出來。
從婚姻登記處出來的時候,梁超說哭什么呢?跟真的似的。
沒多久,可嵐又來到婚姻登記處,這次是和騰偉辦結婚證。可嵐終于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那不是你前夫嗎?你結婚他還來,湊什么熱鬧?你通知他的嗎?那個工作人員聲音低低地問可嵐。
可嵐點點頭,說大姐你記性真好,還能記得我們。為了滿足這位大姐的好奇心,可嵐說他外面有相好的了,非要看我結婚了才放心,所以我就通知他一起來了。她幾乎是耳語。
拍結婚照時,照相師傅見可嵐和騰偉都一臉不自然,就說靠近點、靠近點,可嵐說湊合著照吧,又不是初婚。師傅說親熱點,怎么能湊合呢?騰偉說就是,怎么能湊合呢,我可還是初婚。說著,頭就向可嵐湊了過來,師傅就把快門按下去了。
可嵐就多了一份結婚證。
接下來,騰偉就跑著把可嵐和梁小魚的戶口與他的戶口遷到了一塊,然后拿著他和可嵐的結婚證,他們的戶口本,還有他的房產證去學校為梁小魚報名了。梁小魚這個名字給一中招生處的工作人員留下了深刻印象,翻出檔案說,怎么回事啊,短短的幾天時間內?
做過多次假之后,騰偉第一次這樣把假事真做,底氣是十足的。他說這孩子不是我生的,但她現在已是我的女兒了,本來他早該是我的女兒了,這件事與她媽媽有關,我們辦得是遲了點。
工作人員就做了登記,然后讓騰偉過兩天再去,騰偉過兩天再去的時候,終于領到了梁小魚的入學通知書。騰偉對可嵐說,梁小魚同學的檔案要記清楚啊,不敢出錯了。可嵐說什么檔案呢?騰偉說,梁小魚,女,十二歲;父親,騰偉,無業。母親,他指了指可嵐說,是你。
哦,可嵐這才知道原來這事還要留下這么深的印痕,她沒有想到這事會在梁小魚的檔案里留下真憑實據。聽騰偉這樣說,可嵐的心情突然變得很低落。騰偉見她什么也沒說,知道她心里不暢快,就說也沒事,以后還可以變過來的。可嵐說,那還得又費一番周折吧?騰偉說其實就這樣挺合算的,初中三年,高中三年,省得變來變去麻煩。騰偉一說,可嵐就知道這事還真的影響深遠了,根本不像剛開始想的那么簡單。但又想到梁小魚終于可以在她夢寐以求的學校學習成長,可嵐的眉頭還是又舒展了。
九
梁小魚正常上學了。
開學第一天,梁超去超市買了米面、碗筷和一些日用品,給麗水苑一號樓三單元四樓東的這個地址送了過來,現在看來,他們仿佛要安家落戶的樣子,不是臨時住幾天。梁超想天氣越來越冷了,可嵐和梁小魚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家,東西準備得充足點,好讓她們住在這兒心安理得一些。東西送過來的時候,可嵐正在廚房里收拾,門是騰偉開的。梁超看見騰偉只穿著一條睡褲和一件背心,心里咯噔了一下。又想這個人散漫慣了,也不會懂得屋子里住了一個女人,該是有所檢點的。
騰偉說干什么呢,大包小包的?梁超說送老婆孩子的口糧,不好意思,看來還得麻煩你一段日子的。騰偉說我家不缺這么點吃喝,你不是讓你老婆在這兒長期安家落戶吧?梁超見騰偉開玩笑,就說那要看她愿不愿意。騰偉低聲說要愿意呢?梁超說愿意就愿意啊,那是她的事。梁超對自己的老婆是絕對信任的,他騰偉是什么人?可嵐對這種人是不屑一顧的,這個底子他覺得他是清楚的。騰偉聽梁超這樣一說,就來勁了,他說這話可是你說的,她要是愿意了,你可不準來鬧啊。梁超說也不去照照鏡子,你以為你是誰啊?騰偉說我是我啊,對了,我的歷史不清白,這個我怎么就忘記了。梁超說知道就好,所以你還是該干什么干什么,不要有非分之想。騰偉看出梁超甚至要翻出白眼了,心中便生出了一股怒氣,毫無所動地看梁超一趟一趟給四樓搬運東西。搬完之后,梁超沖可嵐說,今天我去幫齊大朋送一趟貨。可嵐說你晚飯怎么吃?梁超說我自己解決,說完就走了。
臨出門時,騰偉說咋走了呢?梁超說我還有事。騰偉說要不放心就別走了,你不會人走了把心留這兒吧?騰偉一臉的笑。梁超便覺得什么事也沒有,要有什么事騰偉就不會是這種表現。就說,對,人走了心沒走,盯著你呢。騰偉說我這個人就得有人盯著,要不一不留神,我就會犯錯誤的,自己都管不住自己。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梁超就又心事重重了。
梁超走后,騰偉對可嵐說,你老公走時囑咐我,他把心留下了,要盯著我。可嵐說那好啊,以免你犯錯誤。騰偉說,看來我不犯點錯誤還真是太對不起你們了,你們都想到了就我沒有想到。一句話說得可嵐不知說什么好了。騰偉說其實我這人不光嘴上這樣說,心里也真的這樣想。可嵐說想什么呢?你其實是該找個女人好好過日子了。騰偉說我已經結婚了,再找女人就是亂搞。可嵐說跟我這樣說,我又不是派出所。騰偉說那我找女人了你怎么辦?可嵐說什么我怎么辦。她已經習慣了騰偉的玩笑。兩個人這樣聊著的時候,可嵐手里總有一些活兒在做,有時在廚房里忙,有時在客廳里忙。現在梁小魚上學不在家,可嵐覺得很不自在,心懸在半空,好像危險無處不在。這所房子里,不僅有騰偉的話在晃蕩,還有梁超的眼睛在晃蕩。可嵐被兩種看不見的力量裹挾著,心里亂亂的。
可嵐在心里對梁超是有怨氣的,她希望梁超也一起搬過來,吃住在這兒,穩上十天半月,全家就搬回去了。可梁超說,你們穩穩也就回來了,我就不用去了。可嵐說你來我就不用操心了,凡事都有個照應了。梁超說有事你打個電話就行了。可嵐說白天孩子去上學,我一個人呆著很別扭。梁超說我還有我的事呢,又不能在家里老呆著。要別扭,等孩子上學去了,你就回家來,到做飯的時候再過去。可嵐也只能聽梁超的,孩子上學走了,她就把碗刷完,也騎著車子回家了。回到家和梁超一起吃早飯,然后去街上擺冷飲攤子,到十一點再趕過去給孩子做午飯。
開學第三天,到中午了,她安頓好冷飲攤子,然后又來到麗水苑騰偉家。她先是敲門,沒人應聲,就拿鑰匙開門。她以為騰偉不在,等她打開門進去的時候,她看見騰偉臥室的門開著,騰偉還在床上躺著。見可嵐回來了,騰偉說你一大早去哪了,現在才回來?可嵐說我回了一趟家,你怎么了?看你臉色不好。騰偉說我感冒了,你給我倒杯水,再拿點藥。可嵐就把水和藥遞了過去。可嵐說怎么說感冒就感冒了,昨天還不是好好的嗎?騰偉說張瑞秋有消息了,她已經和別人結婚了。可嵐說哦,他曾經提到過一個和他一起生活后來離家出走的女人,想必就是那個女人了。騰偉說我一直在等她,她卻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與別人結婚了。以前和我一起跑車的李虎平,從深圳給我打回了電話,說在街上遇見了她,說她已經有一個兩歲的兒子了。李虎平遇見她的時候,一家三口正逛街呢。
可嵐說沒有問她的一個聯系方式嗎?和她通一個電話,對她對你都有個交待。騰偉說沒有問,只是打了個招呼。可嵐戲謔著說,你對她可算是情深意重,一個消息就氣病了。說著可嵐接過了騰偉遞過來的水杯,欲轉身走,沒想到衣襟被騰偉拽住了。騰偉說,讓你開我的玩笑,手又一使勁,可嵐就跌坐在床上。可嵐趕緊又站了起來,說我說的是真心話,開個玩笑讓你好受點。騰偉說你還可以讓我更好受點,你愿意嗎?騰偉說說真的,做我的老婆吧,我會讓你更幸福。他的手在可嵐的衣襟上拽著,可嵐推不開他的手,說別開玩笑了,不早了,我得準備午飯了。騰偉看了看表說,還早點呢,到做飯的時間我就會放了你,你現在陪我說會兒話。可嵐說那你放開你的手,用手去推騰偉,騰偉卻握了她的雙手,把她朝自己拉了過去。之后,可嵐就被他緊緊地摟在了懷里。他的頭深深地埋進可嵐的頸窩里,使勁在可嵐身上嗅,可嵐任由他抱著,任由他嗅她,之后他松開了可嵐,說張瑞秋的味兒和你的一樣,我太喜歡聞你身上的味兒了。可嵐說好了,以后忘了張瑞秋吧,你該找個女人成家了。可嵐說著用手摸了摸騰偉的頭發,好像這樣一摸,就能讓騰偉忘記掉。騰偉說只有你才能讓我忘掉,你就在這兒呆著不要走了。可嵐說別說傻話了。騰偉說你摸摸我這兒就知道我的話了,可嵐摸見了他的心臟咚咚地在跳。騰偉說下午你去干什么,能不能幫我洗洗衣服?可嵐說好,中午我就可以洗。騰偉說我就不道謝了,這是你應該做的,你有這個義務。可嵐沒敢接話茬,臉卻紅了。騰偉說中午讓孩子好好睡覺休息,下午洗吧。可嵐說好。
十
兩點二十分,鬧鈴響了,可嵐叫醒了梁小魚,梁小魚上學走后,可嵐來到衛生間,給騰偉洗衣服。剛用水泡好衣服,一雙手就抱住了可嵐的腰。可嵐說別鬧了,一邊呆著去。騰偉不作聲,手在可嵐身上游走,可嵐用手使勁推那雙手,那雙手卻牢牢摸到她的胸前,粗重的喘息貼近了可嵐的耳膜。可嵐說你別這樣,你再這樣我就要叫了。她的話剛說完,嘴就被另一張嘴堵上了,身體被牢牢地鎖定在一個范圍內無法動彈,騰偉的身體緊緊地貼著她的身體,她在他的擁抱中幾乎要窒息了。
等騰偉終于松開她的身體,她看到了一雙充滿深情的眼睛,她要脫口而出的咒罵卻在那樣一雙眼睛中消釋了。她看到那雙眼睛中滿是誠懇,充滿深情。一股電流就是在那時流過她全身的,讓她的心靈有了一種顫抖的悸動,她的嘴微微張了張,什么也沒有說出來。之后,騰偉很紳士地把她摟了過去,仿佛料定她不會再作徒勞的反抗了。她也真的沒有再作反抗,任由他摟著,用心貼著他的心,之后他把她抱了起來,一直抱到他的房間。他抱著她在他的房間里轉圈,歡呼,然后把她放到床上,說暈死了,你暈不暈?可嵐說好暈啊,房頂還在轉。騰偉說我都站不穩了,拉我一把,可嵐就伸出手去,騰偉就這樣倒在她身邊。之后用身體覆蓋了她的身體。可嵐的衣服在騰偉的摸索中一件件被褪去,可嵐就在衣服被即將褪盡的一刻清醒了,她說不可以。
我喜歡你。騰偉沒有停止他的動作,他的聲音充滿著無限的溫柔,輕輕傳到可嵐的耳膜里。他的手毫無阻礙地在他想游走的地方游走。他說我喜歡你,我每天都想著你。自從我第一次看見你,我就覺得我們之間是有緣的。可嵐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和梁超開的玩笑,她還能清晰記得梁超嘴角那抹嘲諷的笑容。他們竟然會在那樣的地方認識,而且還有了交情,可嵐覺得這事真是滑稽。她確實對他有不好的印象,導致她認為他不是什么體面的人,可是現在她卻躺在他的床上,不可理喻地與他粘在一起。想到這兒,可嵐覺得這事很可恥,她說請你放開我,放開我,現在還來得及,要不我會恨你,我不會原諒你。梁超知道了不會放過你。
盡管可嵐已經很生氣了,但騰偉卻不為所動,他依然緊緊地裹挾著可嵐,可嵐的話他壓根兒就沒有聽到,一個在不斷進攻,一個在奮力抵抗。
門鈴就是這時候響的,騰偉抱著可嵐不讓她動,他的身子還粘著可嵐。可嵐說趕緊去看看,騰偉說別理,興許不見動靜就走了。可嵐說我去看看吧,你放開我。可嵐終于掙脫了騰偉,穿好了衣服,還不等她去開門,門就被打開了。梁超出現在了門口。梁超開門的當兒,看見可嵐正從騰偉的臥室里出來,騰偉還在床上,有一種痕跡還在,梁超什么也沒說,沖著可嵐就是一巴掌。之后梁超沖向了騰偉,一場武力不可避免地發生了。兩個男人的撕扯連同咒罵一起在房間里上演,騰偉說你別打了,停下來聽我說。梁超說說什么呢,你這個乘虛而入的臭流氓。騰偉說你才是臭流氓,你怎么有我家的鑰匙呢?梁超說幸虧我配了一把,要不我怎么能知道你圖謀不軌呢?騰偉說早知道我圖謀不軌,你早干什么去了?梁超無話可說,拳頭握得緊緊的,一下又一下地砸在騰偉身上。邊打邊罵,讓你犯賤,讓你犯賤。眼看著騰偉沒有還手的機會,梁超還是不依不饒的樣子,可嵐走過去拉梁超,又被梁超狠狠地了一巴掌。梁超說,讓你犯賤,你這個臭女人。可嵐顧不上自己臉上火辣辣的疼,雙手拖住梁超的腰說,你別打了,他今天重感冒,要不解恨,你打我吧。我看著他發燒,是我要留下來照顧他的。這話讓梁超的理智更失控了,他說你們兩個奸夫淫婦,我讓你們背著我干好事。說著拳頭又像雨點般落了下來。
可嵐是從來沒有的尷尬和狼狽,她夾在梁超和騰偉之間,她迎著梁超的拳頭,她沒有還手,她的心里是從來沒有過的平靜。一個男人的憤怒,如此的憤怒,她還是第一次見識,她心疼她的男人,她心疼他的憤怒。末了,她說咱們回家吧,回家我給你解釋。她的聲音是那么輕,那么冷靜。她是在用這種方式求得他的原諒,沒想到她的男人已理智盡失,他恨恨地甩開可嵐的手,說,還回什么家呢?我與你無話可說了。說完轉身出了門,把鑰匙從門口扔了進來。
騰偉從地上撿起鑰匙看了看,放在了桌子上。又看了看可嵐,說我太虧了,我就這樣挨打真冤,你說呢?見可嵐不說話,就說對不起啊,讓你也挨打了。可嵐聽騰偉說話,但她什么也沒聽進去,她在想,我是不是應該去追梁超,然后和他談談?可是她下意識看了看時間,已經下午六點了,梁小魚馬上就放學了。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還是決定當什么事也沒發生,給梁小魚做飯。騰偉見可嵐一直不高興,除了吃飯的時間,他就呆在他的房間里,不在可嵐眼前晃。可嵐的心里稍微清靜了一些。
梁小魚寫作業,可嵐一邊洗騰偉的衣服,一邊想著梁超,那晚她怎么也沒有想到梁超會在這件事上變得那么不可思議,這件事像魔鬼一樣住進了梁超的心里。他回家后換了門鎖,把她的冷飲攤子也撤掉了,讓她回不了家,讓她沒有事做。她打給他的電話他一個也不接,她只能在街上轉悠半天,然后回到騰偉家。梁小魚上學去的時候,她就回到家,就去家門口等梁超,但好幾次也沒有等著。
自從那次事件之后,騰偉很少開玩笑了,他后來了解到梁超把門鎖都換掉了,而且還音信全無。他問可嵐有什么打算? 可嵐說能有什么打算呢?最近的打算就是什么時候出去和你把手續辦了。騰偉說等梁超原諒你了再去辦吧,要不原諒就這樣過下去算了。可嵐說要不原諒也不能這樣過,這樣過我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
騰偉從側面打聽到了梁超的消息,說梁超去煤礦打工了,說梁超煤礦賺了錢要在城內買一座房子。騰偉是在一個下午把這事講給可嵐聽的,可嵐聽后什么也沒有說,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