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上路

劉自忠

何家燕和男友阿超吵了一架，她對這段戀愛實在不抱希望，盡管她也知道，阿超是很愛她的，可有時候兩人的確難以溝通。阿超從小在農村長大，人倒挺實誠，可有時候實誠得有些缺心眼，這讓何家燕很煩惱。

兩人大吵一頓后，何家燕氣呼呼地跑到街上來，手機又一個勁地響，她惱怒地將機子關了。她正靠在路邊的柱子上生氣，就看到一個男子手里拿著一根拐杖，來到人行道上。用拐杖在地上點著來回走。

何家燕有些奇怪，不知道這人想做什么，就注意著他的動靜。男子在大門前來回走了幾趟，就停了下來，從口袋里掏出紗布和膠布來，將兩只眼睛全貼上了，又從身上掏出墨鏡來戴上。何家燕吃了一驚，看樣子這人想扮瞎子啊，她第一個反應就是這人是騙子。

男子用手摸了一下臉部和身上，似乎覺得一切都整理好了，又拿出手機來，打了一個電話，可惜何家燕離得遠了些，沒聽清他說些什么。男子說了幾句話后，就拿著拐杖點著地上慢慢往前走著。好好一個人，偏偏要化裝成盲人。何家燕曾聽人們說過，有的行乞人專門扮成傷殘，以博別人的同情，多討一些錢。她覺得等會肯定有一出好戲，決定跟著去看一看，如果男子騙人錢財時，也好給人家提個醒。

何家燕跟了過去，男子估計是一下子還沒適應，雙手緊緊握住拐杖，一邊生疏地探路，一邊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動著腳步。走了一段路，前方的路上有一個垃圾桶，但男子顯然沒有看到。

眼見男子已來到垃圾桶前，何家燕就想看看他是不是會真的撞上去，卻在這時，在路上行走的一個女子突然走了過去，一把將他抓住。男子似乎一怔，只聽女子說：“前面是垃圾桶，別撞上了!”說罷拉著他繞了過去。

男子連聲道謝，女子將他帶走幾步后，又說了聲：“你慢些走啊!”就匆匆地離開了。何家燕不由一聲嘆息，沒想到這么巧有人給他解圍了。

他繼續向前，一些路人也放慢腳步，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這時，何家燕注意到有兩個十五六歲左右的小姑娘也在觀察著，過了一陣兩人跑到男子面前，問：“你去哪里呀?”男子笑了笑，說是要到前面的天橋等人。

兩個女孩對視了一眼，對男子說：“哦，就在前面不遠，我們帶你過去吧!”說罷一個女孩拉著拐杖的一頭，另一個則跟在他身邊，三人向前走去。

何家燕跟上幾步，距三人近了些，心想萬一他開口騙錢，就提醒兩個女孩，誰知男子只是問了女孩在哪個學校讀書之類的話，并沒有討錢的意思。走了一會，就來到了天橋旁，男子說：“謝謝你們，我就在這里等人了，你們回去吧!”

兩個女孩說了一聲“不客氣”就蹦蹦跳跳地離開了。男子在樓梯坎上坐了下來。何家燕站在一旁，看看他到底等的是何人。誰知過了一會，男子站了起來，往天橋上慢慢摸索著走上去。一個小伙子大概看到一個盲人上臺階不方便，就扶著他走了過去。

過了天橋，來到對面的人行道，男子對小伙子道了聲謝，又繼續往前走。敢情他并不是在等人啊。何家燕又繼續跟著，男子一面走，還一面向路人問路呢。何家燕聽到，他要去前面搭2路車。

就這樣一面問一面走，男子不一會就來到前方2路車的一個站點。在這里等車的還有幾個人，男子轉頭對旁人說：“各位幫幫忙，待會大家上車時，提醒我一句。”旁邊一個中年人應了一聲。

過了幾分鐘，車子到了，中年人拉了一下男子，叫道：“快上車吧!”男子于是跟著上了車，還摸索著投了幣。何家燕心里越來越覺得迷惑，也跟著上了車。車上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看到盲人，立即讓了座。男子也不客氣，就坐了下去。

何家燕心里只覺得好笑，如果這位老人知道自己竟然給一個裝盲的年輕人讓座，真不知是什么感受呢。看來上公共汽車用這一招來騙座位，還是很靈的。但男子花這么大的精力來裝盲，顯然不僅是騙座位這么簡單，后面肯定還有好戲的。

車子過了好幾站，當來到一個站點時，喇叭剛報出站名，男子立即站了起來。車子停穩后，他摸索著跟著別人下了車。就這樣，男子一面問一面走，在路人的幫助下，橫過了兩次馬路，又過了一條地下通道。

過了兩個多小時，男子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而何家燕更是感到莫明其妙，真想不通男子有什么目的，難道是人閑得太無聊了，有意裝著在街上走著好玩?她跟了這么長時間，本來好幾次看到他差點撞上東西，都讓旁邊的路人給及時阻止了。只有一次路過一處街頭時，由于旁邊沒人，他撞上了路邊的一根水泥柱，跌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但很快就有人看到，過來將他扶起，還帶他走了一段路。

又走了一段路后，男子站在原地不動了，轉著頭，向周圍問道：“請問旁邊有人嗎?哪位好心的人幫幫忙!”

何家燕見近距離的確沒有別人，心想，不如也去幫一幫他，看看他到底想去哪里。于是她走上前去問：“有什么能幫得上的?”

男子說：“我想問一問到第三人民醫院怎么走!”

此時距第三人民醫院已經不遠了，何家燕想看他下一步又有什么花招，決定先帶他到醫院再說，于是她回答：“就在前面了，我帶你走吧!”男子說了聲“謝謝!”她冷笑一聲，牽著拐杖的一頭，帶著他橫過馬路，來到醫院的門口，說：“到了!”

男子又道了一聲謝，說：“你忙自己的事吧，我自己進去就行了!”說完用拐杖探著路慢慢前行，一路問一路走，來到大廳后，在導醫小姐的幫助下，來到了一間病房前。何家燕也悄悄尾隨至門口，—探究竟。

男子進屋后，就對躺在床上的一個女孩興奮地說：“我說過，我一定能來到的，現在我成功了!”

女孩吃驚地問：“你蒙著眼，從城郊的家里一直走到這里?”

男子這才摘下墨鏡，又解下貼住眼睛的紗布，點了點頭，說：“是的，雖然我蒙上了眼，什么都看不到，可是路上仍有很多熱心腸的人，是他們讓我避過很多危險，來到了這里。你的雙腿雖然沒有了，可你還有我，從今以后，我就是你的腿，再加上世上很多熱心腸的人，你的生活仍然是美好的。所以你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不要絕望!”

女子叫道：“不可能的，街上到處車水馬龍，你蒙著眼不可能—個人走這么遠的路來到這的，你一定是騙我!”

男子又笑了笑，從身上拿出攝影機來說：“這一路的經過，都有錄像的，你仔細看看吧。我沒有騙你，的確是靠著熱心人的幫助才來到這里的。”

何家燕頓時明白了，難怪男子裝盲人走路啊，他就是想證實，這世上會有很多熱心人，在別人遇到困難時會出手幫忙。她立即走進病房對女子說：“我能證明，他沒有騙你!”

男子和女孩都奇怪地問：“你是誰?”

何家燕笑道：“從你裝盲人開始，我就一直跟著你了，想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這一路上的事，我都看到了。”并說出跟著走的動機以及這一路上所看到的事。

男子這才說出事情的原委。他和女孩是一對戀人，前一段時間，女友遇到了意外，失去了雙腿。她對生活失去了信心，在醫院里拒絕治療，只是一心想死。他一直勸女友不要悲觀，就算以后真的遇上困難，也會有熱心的人幫助的。可女友就是不相信，總覺得現在世上的人都是各人自掃門前雪，真有困難，哪能靠得上別人?于是他就跟女友打了一個賭，要從城郊的家里蒙著眼安全來到醫院，并且只坐公交和走路。果然，在一些熱心路人的幫助下，他成功了。

他說完了經過，抓著女孩子的手說：“我真的沒騙你，請相信我吧，你雖然沒了雙腿，可仍然有我，還有世上很多熱心人，我們一定能活得快樂的。”

女孩子眼中的淚流了下來，她伏在男子胸前，哭道：“好，我相信你!我不會去尋死了，一定要好好地活著!”

何家燕心里也是一陣激動，掏出手機來，剛開機就有電話呼人。她按下接聽鍵，就聽到男友阿超焦急的聲音：“你到底去哪了，我找了你好半天了，手機又不開機，真擔心。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其實他們吵架的原因很簡單，阿超有一個朋友，曾經騙過他的錢，他們挺恨這個人的。沒想到這人這次又碰上了危難，而阿超竟然不計前嫌，還去幫這個人。何家燕覺得阿超這樣做簡直是自尋苦惱，懷疑這朋友又是在騙人。阿超卻說，人家是真的有難處，不要總將人家想像成壞人，世上還是好人多的。兩人為這事吵了幾次。

何家燕對著話筒笑道：“我已經不生氣了，快來醫院接我吧，順便來看一段動人的故事。你說得對，世上的熱心人還是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