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松巖
陳小吉是小有名氣的裁縫,開著一家制衣店,生意相當好。他有個徒弟叫小三,前些日子不辭而別。陳小吉少了得力幫手,一時有些手忙腳亂,就在店外貼了個招小工的廣告。
很快就來了一個自稱秋紅的姑娘,羞澀地問陳小吉可不可以讓她在店里打工。
陳小吉上下打量一番,覺得這姑娘穿著雖然土里土氣,骨子里卻透著機靈。陳小吉當下就答應了。這秋紅倒挺像個鄉下來的妹子,對工資要求不高。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秋紅全身心撲在小店里,忙上忙下,陳小吉感覺特別滿意。最讓陳小吉高興的是,秋紅好像天生就是做裁剪一行的。她對師傅陳小吉的手藝特別的留心,只要陳小吉對她稍加指點,她就能領悟得差不多。陳小吉有心正式收她做徒弟,卻又多少有些猶豫,只是手把手教秋紅如何量體裁衣。秋紅悟性高,陳小吉教她什么,用不了多長時間,秋紅就掌握了。
因為有了得意高徒小三的不辭而別,陳小吉對收徒一事一想起來就傷感。
這天,秋紅對陳小吉說:“陳師傅,你有這么好的手藝,為什么不多收幾個徒弟呢?人手多了,生意才能做大呀。”
陳小吉笑著說:“想不到你一個鄉下來的妹子,還挺有大氣量、大抱負。好,比我心氣高。我只是個小人物,靠手藝吃飯,要說正經搞大經營大場面,我還真做不來,也不想做。”
陳小吉說到這,停了一下,嘆了口氣,接著說:“其實在你之前,我有個徒弟叫小三,跟了我好些年,他和你一樣,有想法,有膽氣。我原本打算借他些本錢,讓他開個自己的店面,興許小三真能把生意做大呢,那樣我這個師父臉上也有光彩。可這小三不知道怎么回事,連個招呼都沒打就離開了……”
陳小吉說到傷心處,眼圈有些發紅,聲音也有點變調。看來他對小三是抱有厚望。
秋紅“哦”了一聲,低下頭不說話。
倒是陳小吉來了興趣:“我看你是個干裁縫的好料,不要在我店里當小工了,給我做個徒弟吧,工資照發。”
秋紅說:“陳師傅,我覺得我在你店里做個小工挺自由的,要是當了你的正式徒弟,你就會對我很嚴厲,我會受不了的。”
陳小吉看她不答應,心里挺生氣,說:“我一直沒把你當小工看待,我什么沒有教你呀?你覺得自己是在做小工嗎?這么長時間了,你幾時見我對你嚴厲了?”
一連串問題,秋紅一下子不好意思了,難為情地說:“陳老板,做你的徒弟,我還沒想好。我覺得你是有許多優秀的地方,不過,我還不打算拜你為師,我還不知道到底適不適合干這一行呢。”
聽到秋紅叫他老板,陳小吉愣了一下。想拜陳小吉為師的人可不少,陳小吉主動提出收徒,卻被硬生生拒絕,可真是沒有想到。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陳小吉更加喜歡秋紅。他覺得秋紅很有主見,一定能做個好裁縫,有主見才能有好的設計。
有沒有師徒名份,陳小吉覺得不是那么重要,關鍵是這個秋紅的確是個當裁縫的好料,不把所學所悟傳授給她,陳小吉覺得理上講不過去,于是他教授秋紅更起勁了。
這天,陳小吉要給客戶送件衣服,安排秋紅在店里打理生意。
陳小吉出了店門,沒走多遠的路,猛然間發現遠處的大樹后有個身影一閃,他覺得這身影好熟悉,這個人為什么要躲開自己呢?陳小吉徑直走到樹后一看,竟然是他的徒弟小三。
陳小吉問:“小三,你怎么也不跟師父打個招呼就走了?”
小三說:“師父,你這是要去送衣服吧?把地址告訴我,我去送,你還是返回店里看看去吧。”
陳小吉再三問小三這話是什么意思,小三說:“你回去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我答應過人家,不能說的。”
陳小吉見怎么問小三也不說,也就不問了。對這個徒弟,陳小吉太了解了,小三是個守信用的人,所以小三不打招呼就離開了制衣店,陳小吉怎么也想不通。
索性就按小三說的,陳小吉把送衣服的活交給小三,自己悄悄折返制衣店。
有了小三的提醒,陳小吉多了個心眼,沒有直接進門。陳小吉趴在窗戶的一角,偷偷向店里觀望。秋紅正在做他交給她的活計,此時的秋紅,手腳麻利得比陳小吉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哪里是生手能干出來的高效率!陳小吉第一反應是上當了,這個秋紅十有八九是自己的競爭對手,到店里摸底來了吧?
陳小吉正要進去質問秋紅,卻見秋紅得意地把裁好的衣料放到一邊,拿出了手機打電話。陳小吉做賊似地把頭一低。平生第一次有了偷聽別人談話的念頭,陳小吉的心怦怦亂跳。
秋紅打通了電話,一改溫柔淑女的作派,十分放肆:“是劉大哈吧?想你姑奶奶了吧?我在這里挺好的,再過一個月,你就來接我吧。收獲?收獲不小,陳小吉這小子是有兩下子,我想我們以后可能會做個朋友。這個陳小吉真逗,還想收我做他的徒弟呢,太好玩了,我看他給我當個徒弟還差不多。好了,不說了,等會兒陳小吉回來,我還得裝出一副笨手笨腳的樣子呢。”
陳小吉好像真的做了賊,趕緊離開,亂步回到剛才遇到小三的地方,希望能等到小三。他一定要把事情問個明白。等了好久,也不見小三再來。陳小吉無奈,只得返回了制衣店。推開門一看,覺得真是太可笑了,秋紅正“笨手笨腳”地縫制衣服。剛才她那飛剪快裁的本事,好像被賊給偷了去。
陳小吉裝出很生氣的樣子,一句話也不說。
秋紅怯怯地問:“老板遇到了什么不高興的事情?”
“剛才那個客戶,真把我氣死了,明明給他做了一件好衣服,可他偏說這也不好,那也不合適。”
“別跟他一般見識。”秋紅一邊說著,一邊笨笨地干活。這個“笨”是相對她剛才的精巧而言,其實就算是裝笨的時候,陳小吉覺得她還是挺機靈的。
陳小吉說:“你懂什么?你難道喜歡跟顧客吵起來?”
秋紅自討沒趣,低頭干活不說話。
陳小吉想,還挺能裝是吧?我看你怎么裝。于是不客氣地說:“秋紅,我口渴得不行,你去給我倒杯熱水來。”
秋紅急忙把水倒來,陳小吉喝一口:“怎么這么燙,你想把我燙死啊!”
打這以后,陳小吉就處處跟秋紅過不去,找她的茬。秋紅忍氣吞聲,一點也不發作,好似真的是個受氣的小打工妹。陳小吉心腸軟,見秋紅這么順從,不免覺得自己做得過分了些,可陳小吉對秋紅那天在電話里的談話內容,仍然耿耿于懷,覺得秋紅不簡單。
這天,陳小吉再次試探著說:“秋紅,來店里打工有兩個月了吧?我看你心靈手巧,既能干又肯干,你還是給我做個徒弟吧。”
秋紅說:“是啊,跟你學了不少東西,可我覺得你當我的師父還真不夠格。我看你也是個心靈手巧的人,不如你做我徒弟吧。”
這話把陳小吉說愣了,正在這時,一個衣著新潮的男人走進了裁縫店:“王總,這個陳小吉沒把你怎么樣吧?要是他敢對你怎么樣,我絕不客氣。”
被這個陌生人這樣一說,陳小吉更迷惑了。
秋紅說:“陳師傅,我的真名是王玉格,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吧。我是超美服裝的總設計師。你的徒弟小三,是我讓他對你不辭而別的。你還真別說,我出了很高的價讓他離開你都不行,我只得把真實想法告訴了他,請他配合,他才同意。”
陳小吉又是一臉的疑惑。
那個先前進來的男人,也就是王玉格的經紀人。他把一疊獲獎證書拿了出來,沖陳小吉炫耀道:“我們王總為了她的時裝事業,委屈在你這里打了兩個月的工,這件事要是傳出去,你都不用做廣告了,你一定會聲名大噪。我們王總是什么人吶?時裝界的精英啊!”
陳小吉有種被愚弄的感覺,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時,小三進來了,經紀人從王玉格手中拿過“秋紅”的手機:“小兄弟,這個我們用不著了,已經把號碼暴露給了許多一般人,所以,送你吧。”
小三不接,倒是陳小吉伸手接了去,因為他覺得,王玉格的手藝的確很好,對于同吃一種手藝飯的人來說,他應該而且愿意尊重王玉格,不收,顯得太小家子氣了,這好歹也是紀念品啊。說實話,陳小吉打心眼里喜歡這個化名秋紅的王玉格,只可惜地位相差得太遠了,留下這么個紀念品,確實也挺好的啊。
一天,手機響了,是王玉格的聲音:“陳師傅啊,你真的還保留著這個手機?有什么歪想法了吧?哈哈,不開玩笑了,我從你那里不但學到了大眾化設計方向,而且學會了你做人的真誠和做事的平實認真。我根據在你那里的所學,設計了一個系列,在國外得了獎,我現在真的想拜你為師了。”
陳小吉沖著手機笑了,一聲不響地把電話掛了,然后關機。
陳小吉心里尋思著,如果王玉格真有心拜師,那就來制衣店里見面好了,別再耍你那大腕的派頭。
說不清為什么,陳小吉真想再見到她。這些日子,一日不見隔如三秋啊。
王玉格還真的讓他等來了,見面先給了陳小吉重重的一拳,算是打了招呼。王玉格大著嗓門說:“好你個陳小吉,你還挺牛的,你以為我真想當你徒弟啊?你做夢啊?我來找你,是想讓你做我的助手,你樂不樂意?”
王玉格眼神中分明透著一份期待。
陳小吉的心一動,嘴里卻說:“讓我想想,不當老板去打工,值還是不值。”王玉格哪里跟他來文的,把腰一叉,說:“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唉,陳小吉心想,當初怎么就沒看出來她竟是如此潑辣。這樣的情況,由不得陳小吉不在王玉格早已擬好的、聘用陳小吉為助手的合同上簽字。陳小吉暗笑自己,想當師父沒當成,反倒成了人家的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