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煜
2002年,我們最好的時光。
我22歲,你20歲。你從北方坐了33個小時的火車到我這里來。你從出站口走出來,高高的,穿著冬天肥大的上衣殼子。然后你望著南方明凈高遠的天空發了會兒呆。我跳到你面前把兩根手指頭在你眼前晃一晃,問你這是幾。你嘿嘿地笑起來。
2002年11月,我們在一起。你那件橫紋的內衣,因了你一身的汗,染了顏色在你裸著的上身,你多么像一只落拓的斑馬。
你說,我們要掙很多的錢,再也不買劣質衣裳。我拼命地點著頭。
我們去外面找小吃,你吃不慣樓下南方的海味,于是用車子載了我在街道上穿行尋找。那些明媚的時光依舊歷歷在目啊,你說師姐,南方是不是沒有冬天?
我坐在單車后架上,你穿著我買給你的白襯衣。我咬一口冰激凌,然后伸到你面前,你再咬一口。
你找到工作是在冬天只剩尾巴的時候,幾乎要絕望了的你終于進了一家雜志社。太陽西沉時,你一臉興奮地等在我們單位門口,說今天我請你吃飯。
還是我們最愛的花溪米粉,那是你來南方的第58天。我們快樂地吃得滿頭大汗,你舉啤酒我端可樂。我們豪情地碰了又碰。
然后你翻遍了兜,也沒有拿出足夠的錢。我裝作無奈地向你攤了攤手。你頭上又立刻冒出細密的汗來。黃枷。我當時笑得肚子都疼了。我多么希望你永遠永遠的就像個孩子。
還記得第一次你發表東西的情形嗎?你摟著我的脖子說謝謝師姐,如果不是你或許我只是個普通的中學教師,我笑著問教師不好嗎,你說也不是,只是不能與你在一起。我的心室仿佛有千萬朵蓓蕾瞬間開放,我記得那是你來南方的第34天。有了你給的這個溫暖而堅韌的理由,我做一個愛的槍手,還算什么犧牲呢?后來我開始不斷地以你的名義發表作品,我們是不分你我的,你說,黃枷這個名字是我們共同的信仰。
你經常講給我一些你聽到的故事。你還說高中時候你班上一個女生暗戀班里一個男生,但一直不敢表白。直到畢業3年,女生還念念不忘這個已經做了醫師的男生。于是有一天。她偷去媽媽的銀戒指鑄造了一個小小的I LOVE YOU,掛在胸前去見他。醫師頭也不抬,問怎么了?她說胸口有些疼。醫師說那去做個胸透,這正合她的意,后來他看到底片上泛白的I LOVEYOU,那是愛情的底片啊,他卻只微笑著搖了搖頭,他始終沒有認真去看女孩的臉。
她的心真的很疼啊!你補充一句。我定定看著你,聽得入了神,而后我在電腦上記錄了這個溫馨又遺憾的故事。后來你拿到刊登這個故事的雜志樣刊的時候,把我舉得老高,你說師姐,你是我的偶像。
你把我的腰都弄疼了,報刊亭的阿姨把我們訂的牛奶舉了半天我們才想起來去接。
黃枷,還記得我們那盆風信子嗎?你在伊妹兒里說你喜歡《風信子》這首歌,所以你很想看看風信子的樣子。我跑遍了花鳥市場找來了一棵快要開花的風信子。你來的時候就擺在我們的電腦桌上,然后你來了我們一起期待它花開的樣子。后來我在擦桌子時不小心把它碰掉了,花莖一下子被折斷。這是多么不好的兆頭啊。愛情的花還沒開就夭折了,那天我請了半天的假,又跑了大半個市區到花鳥市場找了株類似的回來,換上這個盆子再灑上些水。那天我一直悶悶不樂,但你什么都不曾發覺。
后來風信子開花的時候,你說雜志社派你去一個學校做專訪,地址在北京。
當時已露春天的樣子。我提醒你兩地的溫差,整理好你的衣服,送你到車站。你拍拍我的臉,要我在家里好好地寫。
每天深夜我都會接到你的電話,你說你想我了,你說關好窗外面風涼,你說不要熬到太晚。你還說北京真的很好啊!
教我如何能夠不努力,教我如何能夠不勇敢?
你回來的時候,帶回個琉璃廠買來的手鐲給我,你說是清朝的老瑪瑙的,竹節樣式,花了幾百塊。是啊,那時候你已經能夠領上近兩千元的薪水了,不再是那個當初拮據得在快餐店里沖我尷尬笑著的黃枷。
那個手鐲我帶了好久。直到在夜市的攤上看到幾十元的和它一模一樣的手鐲,我還是不改對它的鐘愛。畢竟這是你第一次送我的東西。
而5年后的一天,你不在我身邊。我騎車走在我們時常經過的鯉灣路。它忽然就斷掉了,像是我的心,忽然碎了一地。我發瘋般地去揀它的殘骸,險些被駛來的汽車撞上天。
我淚流滿面地邊走邊哭。
我知道你再也不會回來。
你回到了你的北方。你在電腦上偷偷看他們傳給你的女孩的大頭照,一個人靜靜發呆。我知道我不夠漂亮、不夠白凈、也不夠溫柔。
可是這是為什么?
還記得我們在南湖廣場看見很多人圍著一排魚缸。我們跑過去的時候,看見上面貼著的標簽上寫著:親吻魚。而后果然看到兩條魚親吻在一起。我們的臉都紅起來。然后你忽然附到我耳邊說,知道它們為什么總要親吻嗎?
我問你為什么?但你忽然拉著我跑起來。你說小夏啊,上班快要遲到了。
后來我聽到你杜撰的解釋。因為男魚問女魚喜不喜歡他,女魚不回答,他就一直問(吻)下去。
你說就像黃枷和小夏永遠都會在一起。
而現在你已經離我而去,不作任何解釋。我說我可以跟你回北方啊,你說那里不會適合我。我在你手機里發現女孩發給你的短信,原來你去北京的時候,你們就輾轉見過了。
2007年的深冬,那株風信子再次枯萎,永不再發芽,我沒有再把它換掉。
2008年的4月,我站在河南開封的宋都御街給你發信息,你沒有給我最后一次相見的機會。
2008年的6月,我丟掉了你所有的東西。你用剩下的博士倫空瓶子,你的舊內褲,你的斑馬裝,你的吉列剃須刀……滿滿一箱子關于你的記憶。
2008年的8月8日凌晨,距離奧運會開幕式不到20個小時的時候,我和你的老鄉某某在鼓樓旁邊的一個咖啡館里喝咖啡,聽到有關你的消息。說你母親以死相逼,而你又是個大孝子。
你婚后不幸福,但日子還得那么過。
我想起你莽莽撞撞地跑到我面前,喘著氣說師姐我想加入文學社。那是你第一次叫我師姐,也是我們的第一次謀面,距離現在已有10年的光陰。
彼時,咖啡館里正放著一首不知名的歌,一個女聲緩緩地唱:就算變心了也非罪不可赦,她只是最最無辜的第三者……
然后我聽見心底的一個聲音在說,其實第三者不是別人,而是歲月。
黃枷,我曾經努力地去忘記你,而我現在不再想了。我翻著一篇篇遺落在我這里的屬于我們的文字,就像翻著我們的昨天,然后把它輕輕合上,永不再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