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紅
[摘要]身體寫作是法國女性主義寫作理論的核心,在文本敘事中重視女性身體的參與,以其特有的性別差異。強調女性身體語言在文學里的獨特作用。隨著這一理論敘述對象的延伸,21世紀中國電影作品中呈現了以女性性別身份書寫社會和人生的態勢。身體書寫成為影響敘事的核心,以簡單直白的身體敘述方式,表達出痞言文字不能述說的意境。同時也出現了一些誤讀現象,導致道德風尚的裂變和性文化的泛濫。
[關鍵詞]21世紀中國電影。身體書寫,誤讀
身體書寫是法國女性主義文論創立起來的一種“女性寫作”和“符號學”理論,重在關注女性寫作的語言和文本,考察女性的身體語言和寫作之間的關系,探討女性被錯置的欲望,提出女性語言和真正的女性寫作是包括女性軀體在內的全部體驗,稱之為“女性書寫”或“陰性書寫”。
20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女性寫作在題材風格層面和話語結構中,走出了“共同人類處境”的幻覺,開始以清晰的性別身份書寫世界和人生。“90年代現實文化的困頓和失語成就了女作家們對主流敘事窠臼的脫出。一次遭遇,在英雄與丑角走馬燈般變幻的歷史劇目褪色的地方,歷史與現實中的女性、女性的歷史與現實在濃墨重彩或云淡風輕間漸次浮現。”由文學改編的影視作品適應娛樂社會的需求,也相應的呈現出了向這方面轉變的態勢。
在影視屏幕上,我們隨處可以看到不斷變化的形體動作和肢體語言。在影像中用身體敘事比使用文字語言更直接,避免了許多因語言敘述而出現的尷尬和無奈。可以說,在影視文化比較普遍和發達的時代,身體寫作具有決定意義,可以通過身體的獨特語言來展示不同性別的社會訴求,體現出兩性的文化素養和為性別建構所做出的努力。
2007年9月《色·戒》上演,片中爭論最多的就是28歲的湯唯和影帝梁朝偉占全片長度達1/5的性愛場面,影片中演員身體敘事的逼真性異乎尋常,其大膽程度,超乎想象,結果《色·戒》在美國被列為限制頂級的“nc-17”。在國內也被多處剪輯。但毋庸諱言,“性”是合乎人類自然屬性的行為,愛欲可以由性欲升華獲得。中國古代房內文化從講授養生采補術的《素女經》、歡喜佛,到《金瓶梅》《肉蒲團》、春宮版畫《秘戲圖考》,都告知人們陰陽調和是天地賦予的一項使命。由《奧義書》開創的靈肉二元存在的古印度人生哲學主張靈肉雙美,實際上就是表現在男女情愛中,擁有對方的全部——肉體和精神,如此才能達到靈肉合一的絕美境界。王佳芝只是一個在尋找愛的女人,家人拋棄了她,同學把她作為利用工具,只有在與易的肉體結合中,她才感到了一絲溫暖,尤其是當那枚鴿子蛋般的戒指屬于她時,她才確定,為了這個男人,死也值得了。這樣,我們也就能理解易和王之間超激烈的性愛場面了。當語言的述說變得乏力的時候,惟有身體才能暴露一個人的內心,“凡是精神必有屬于它的實質的肉體成分”。于是在激情過后,王佳芝說出“給我一套公寓”時,易先生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淺笑。一個是從事特工生涯多年,從不相信任何人的人,一個是在陰謀里尋找真愛的女人,當他們面對喜歡的人說不出那句“請愛我”的話時,身體替他們說出來了,雙方的身體作出了主動回應。這樣我們也就理解了為什么王佳芝在刑場上瞥向同伴們的眼神是冷漠坦然的,為什么易先生在接到王佳芝的戒指時說出了那樣的一句話“這是她的”。
有人說,李安的改編違背了張愛玲的原著,實際上這正是李安的高明之處,他充分利用了影視傳媒畫面和演員的身體表情動作,凸現了男女蕩漾在激情和理智之間的情感矛盾。在易先生低頭為她挑選戒指的剎那,王佳芝從他神情的專注突然感到這個男人是有著愛意的,于是在最后關頭用緊張的眼神和語言示意易先生快走。片尾當易先生不動聲色但頹然地坐在已死的王佳芝的床上時,他知道這個女人是愛自己的,自己也是有著真心的,“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導演的愛憎情感凝聚在男女主人公的:身體演繹上,梁朝偉和湯唯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李安的電影能勾勒人類共通的自然屬性。他曾解釋說:“‘色指的就是我們的野心,我們的情感,《色·戒》前三分之二的部分都是在‘色上下工夫。到人物內心掙扎深處進行挖掘,到了后面則慢慢走人‘戒中,怎么樣適可而止,怎么能夠做到正好,不要過分,不要走到毀滅的地步。”“色易守,情難防”,可見“色”是為“戒”作鋪墊的。至于何人能在片中看到“色”,何人能看到“戒”,李安也隨其自便了。
身體體驗更符合女性的感性思維方式,當情不知因何而起,一往而終的時候,唯有欲望之身能詮釋內心的真實情感。2005年3月,改編自奧地利作家茨威格的小說、由徐靜蕾自編白導自演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公映。描寫了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將近20年的暗戀。女人花了一輩子的時間,處心積慮守著一個對她一無所知的男人,用一段段破碎的肉體歡樂執著自己的愛戀。片中的“激情戲”對刻畫女子用情至深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愛本身就是精神中的某些肉欲”。在遺書的開頭寫道:“你,從來也沒有認識過我的你啊!”包含著多少辛酸、凄涼和痛楚呢!“我愛你,你是我的一生,而你,卻對我一無所知。”這種愛戀大概也只有身為女子的人才能做出來吧!女主人公用非理性鍛造身體語言,造就了一段美麗的傳奇。
當身體書寫理論開始在中國傳播,影視文化大量吸收身體寫作的時候,身體的生存權從男性語言符碼中構造的緘默被動的女性形象中飛躍而出,暗合了法國女性主義者“身體書寫”的號召,作品中獨特的女性身體體驗(如自慰經歷、同性戀傾向等),具有解構男性生理權力的獨特作用。
2007年3月,電影《刺青》在臺灣上映,講述一對女同性戀人的情感歷程。“視訊情人”小綠(楊丞琳飾)每晚在網絡視頻上給顧客進行一些形體表演。她與竹子(梁洛施飾)相遇在一家刺青店,小綠披竹子冷靜陰郁的性格吸引。在交往過程中,小綠逐漸發現竹子的弟弟是竹子傷痛記憶的源頭。竹子左臂上代表“悲傷回憶”的刺青“曼殊莎華”封存了過往記憶。刺青也就是文身,是一種具有紀念性、激勵性、解脫性的身體語言。刺青這種身體文化與主人公的同性之愛緊密結合,體現了作家力圖擺脫男權社會對女性身體的控制和規訓,探尋女性生存真相的一種努力。
當《刺青》導演攜片中兩位主演接受新浪獨家專訪時,導演毫不避諱地稱因為她是同志,所以才接連拍了兩部同志題材的電影。女同性戀導演用感性的筆觸摸索生理欲望,用肢體語言承載創作意圖,了解社會對兩性的定位,很直接明了。
雖然某些導演探尋女性生存真相在某些層面上具有自省意識,但也有些影視媒體在擴大“身體寫作”的應用范圍和影響的同時,對女性身體展示的正面意義,諸如身體美學、追求身體解放、顛覆男權主義對女性身體的長期壓抑等方面出現了一些誤讀和褻瀆現象,使得身體寫作理論在傳人中國電影界后產生了一些負面影響。
首先是社會道德風尚的裂變,身體審美蛻變為性感游
戲。熒屏上到處都有關于身體的畫面,如減肥后的身體展示(《瘦身男女》),瑜伽、舍賓運動的再塑人身(《喜馬拉雅之星》),整容美女的出鏡(《神話》)等等。2004年2月香港電影《求愛上上簽》上映,由四大美女劉嘉玲、張柏芝、朱茵、蒙嘉慧聯合演繹欲望世界的情色性調。劇情與美國劇集《欲望城市》有些相似,講述當代都市女性如何在事業、家庭、朋友及情人方面做出取舍。這部商業電影打的是“美女俊男”牌。影片中多次出現劉嘉玲在瑜伽房里賣力健身、朱茵身穿性感名牌靚衫的鏡頭。一向以廣告健康玉女著稱的蒙嘉慧在片中和其他女主演斗三圍,以致其后使內衣專賣店sENsI以七位數的酬金力邀她作形象代言人……這部電影可以說是王晶第一部探討女性題材、第二性主題的審視性影片,在被問到此片是否以《欲望城市》為創作藍本時,他說道:“整出戲比較生活化,我的故事性強,對白都好露骨,講一些現代男女對性的看法以及一些性感的描述。”
電影文化的商業性誘導人們成為美女,但最終目的不是為了傳達女性意識、女性為爭取生存權所做的抗爭,而是想一夜成名,享盡榮華。缺乏正確的性別意識使本來具有性別政治、性別審美的身體寫作成為一種游戲,處處顯示出商業化、庸俗化的傾向。這些傾向不但使身體寫作理論失去原有的積極意義,而且其所產生的負面影響超出了正面影響,女性身體再次成為男性社會的消遣對象和商業消費的賣點,背棄了法國女性主義者的身體寫作理論。影視文化更注重滿足各種感性經驗和享受身體快感的需要,透顯出不良文化的因子。例如在選擇演員時,更注重演員的外部條件,拍攝過程中的化妝、服飾等工作起著極其重要的作用等等。于是,摻和著后現代的頹廢意識,與身體享樂、欲望消費有關的影像在熒幕上大量出現,驗證了性感游戲的主題,身體符號被不斷解密,傳統禁忌被打破,中國電影藝術中道德風尚的裂變成了事實。
其次是性文化的泛濫。今天的人們可以非常普遍和直接地談論性這種隱私話題,影視媒體對性的表現也不再遮掩。媚眼、紅唇、適度裸露的身體,根據當下人的性體驗和性觀念組裝的身體影像演繹,使性審美成為大眾化現象。影碟上半裸人體和做愛鏡頭的大量出現,創造出了一種可以從熒屏里窺視到極端秘密的情景,情色電影出現了。不諱言,性愛是人間之愛中最直接、最熱烈的表現形式之一,人人都有愛欲,都有愛與被愛的強烈渴望。影片中的做愛鏡頭,情侶們的熱吻調情,這些具有隱語性質的肢體動作有意無意地滿足揮發著觀眾的欲望。2006年9月宮闈片《夜宴》上映,影片里欲望與本能、貴氣與腐朽交織在一起,表現了赤裸裸的情欲角逐。片中有章子怡扮演的婉后背面全裸,走進浴池的鏡頭,還有一個厲帝撫摸婉后胸部的鏡頭。朦朧的文本暗示著潛層意圖,婉后成了異性本能欲望掙扎下的一個視覺符號。
傳統的心理分析把女性看做是閹割威脅的能指,影片上的女性常常是某個特定的或想象中的性愛對象,甚至可以不再需要男主角做中介。張藝謀的《滿城盡帶黃金甲》讓我們回到盛唐流行“露乳裝”時代,是上幾個世紀西方服飾的翻版,《赤壁》中小喬撩起下衣,讓周瑜伏在她的肚皮上體會胎兒的律動,那一刻,大概多數人注意到的還是這位臺灣第一美女的纖瘦骨感吧!
大眾化電影形象生動地把女性身體展現給觀眾,但在創作過程中出現了錯位嫁接移植、生搬硬套、斷章取義,臆造等問題。使女性在對自我認同、文化認同時,處于一種十分尷尬的境地。商品社會的“她進入一種支配性的觀睹經濟,卻再次表明她是被動性的:她將是一種美的對象。她的身體因此而被色情化和妓女化,在展覽和羞怯之間進行雙重運動”
女性主義的身體寫作理論對當代女性的身體解放和贏得社會地位具有積極意義,自我的感性體驗經由身體實現,當代人已經能清晰地察覺到屬于隱私的身體和可被人看的身體的區別,身體成為人的生命和生命表現力的載體,于是身體書寫被作為一種特定文化納入到了視覺審美中。但由于歷史文化、社會環境等方面的差異,我國電影創作的身體書寫在如何看待性文化上,在如何承接理智和激情上,在如何看待女性身體作為欲望表現符號所負托的信息量上,仍存在很多不足,唯有辯證分析身體書寫對中國影像敘事的影響,我們才能對這種不斷成長變化中的影像語言進行讀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