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嫣：到美國“插隊”

越　林

決定赴美后，石嫣還是有些猶豫不決，因為作為家里的獨生女，石嫣是在寵愛中長大，根本就沒有勞動過，更不要說是去地里勞做了。父母知道這次出國女兒是去吃苦去了，不是去享福去，但父母也沒有反對她的決定，但擔心的是她能不能堅持下來。而石嫣最擔心的是她從來沒有經驗，是否能承受農業勞作的強度。再眾多疑慮的情況下，她還是決定了這次赴美。

首份申請遭拒

剛到美國，石嫣覺得自己來美國吃苦來了，還沒人要，可恰恰就是這樣，攔路虎還是來了，她最先申請前往的一家農場是以盈利為目的農場，結果這家農村拒絕了她，理由是沒有工作經驗。“真沒想到，我的第一份OFFER居然被拒絕了。”這次拒絕雖然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拒簽后，石嫣有些擔心，因為她必須在4月份農耕前找到農場。

在申請表中，美國的農場需要她詳細填寫最苦做過什么事，在太陽底下能干活多久，是否能在雨中勞作等。“我當時看見這些問題就蒙了，我真是什么都沒做過。”

趕到美國之后，她找到了明尼蘇達州的Earthrise農場，并且順利獲得批準。Earthrise農場，位于美國中部。那里安靜、祥和，天空湛藍如洗，草地上泛著新綠，樹影落在潔白的木椅上，許多動物在這里快樂地生活

2008年4月18日，石嫣到明尼蘇達州的Earthrise農場報到。

在農場工作的第一天，早上8點，她就被農場經理尼克和瓊夫婦帶到溫室里，了解培植蔬菜苗的過程。留著大胡子的尼克告訴她，農場里這些植物和農具，將陪伴她度過半年的農民生涯。

農場里的許多東西，這個先前“五谷不分”的女孩，從未接觸過，但她都必須了解。這其中包括學開拖拉機。沒學過駕駛的石嫣原本以為，這對自己會是一個難題。不過，她最終發現，“這基本不是問題”，她開得很熟練，似乎“有開拖拉機的天賦”。這讓在一旁指導的尼克和圍觀的實習生非常訝異。

但“最累的一天”很快就來了。石嫣需要把一些可以移植到室外的菜苗，栽到地里。當她用沾滿泥土的雙手扒開腳下的黑土地，把最后一棵菜苗栽好后，白白嫩嫩的雙手，繭子已經初現雛形。

買反季節菜被勸阻

令石嫣沒想到的是，東、西方觀念的差異，成為她初到美國的“一道坎”。

為了能完整體驗一個農季，石嫣到美國時，正好是播種季節，農場里還沒有應季的蔬菜供應。吃慣了中國菜的石嫣想去附近的小鎮上購買蔬菜，但卻被農場的人阻止。

“當時讓我覺得不可思議，買菜怎么也成為了一件錯事?”石嫣說。

原來在美國人看來，應該食用當季的蔬菜，寧可食用罐頭也不能去吃不知道來路的反季節菜。于是，石嫣不得不忍受一個月食用儲備蔬菜罐頭的生活。

因為這一切，都源自農場的經營模式和理念。作為一個CSA農場，他們認為自己必須要給自己的共享成員，提供健康安全的有機食品。

石嫣所在的農場，擁有33個這樣的成員。每年6月，蔬菜和水果陸續收獲，農場開始進入CSA的份額運送季節。

“每年的第一次，都會有些意外發生。”30歲的經理尼克，告訴石嫣他很擔心。因此，在周三將蔬菜裝箱時，石嫣格外小心翼翼，直到把33個箱子都放到冷藏室后，她才松了一口氣。

但意外還是發生了。第二天中午運送過程中，他們發現，由于冷藏室里的溫度比預先調節的低，箱子里的蔬菜部分結冰了，尤其是蘆筍被凍得變了色。

“我沒想到尼克會那樣著急。”石嫣說，這一幕她很難忘記。焦急的尼克，先是和他們一道挨個給已經送到的家庭打電話，表示歉意，然后又把尚未運送的蘆筍換成新鮮的。

“誰都不想毀了農場的信譽。”石嫣解釋道。在這種經營模式中，誠信是最高的原則，也是最低的底線，共享成員只有信任農場，農場的經營才可能繼續。

拔草全靠手工

最讓石嫣害怕的工作是拔草，由于不讓使用化學除草劑，田里各種野草瘋狂的長，但要求只能用手。這樣必須頂著烈日，蹲在田里，靠手工一根根拔除，石嫣看著那拔也拔不完的野草，覺得有點灰心，兩只手經常被扎破。石嫣在地里忙得汗流浹背，曾經也反問過自己，為了除雜草，這樣流汗甚至流血是否值得。

播種的時候，CAS農場一般不使用大型機械，是勞動力密集型。每一種作物，都是他們用手來呵護的。種幼苗的時候，經常會跪到或坐在地上，身上沾滿了泥土。“他們不會覺得很臟，他們熱愛土地，因為是土地養育了他們。”

Earthrise農場只有5名工作人員，卻要承擔16畝地的耕作，蔬菜的清洗、包裝和運輸等也是他們的任務。讓石嫣記憶猶新的是，她的第一份工作是竟然是刷裝青菜的盤，“我洗了整整一天，都不記得到底刷了多少。”當時一邊刷，一邊想：“今后半年，我就做這些工作嗎?”

給同事做中國菜

石嫣“插隊”的地方，幾乎都是美國本地人，她成了那里唯一一個中國人。

從小在家備受寵愛的石嫣在出國前并不會做飯，于是放心不下的媽媽在出國前一周，對她進行突擊性訓練。“我覺得自己挺有天賦，很快就把飯做得有模有樣。”

在農場工作時，中午的午餐由他們輪流掌勺，石嫣的中國菜最受幾位美國農民歡迎，其中宮保雞丁和魚香肉絲更成為最受歡迎的菜。

“在那里，他們對中國的了解，其實就是對我的了解。”石嫣在那里感受到了美國人的熱情直率。

學會不少DIY絕活

除了干農活，石嫣還學會了不少DIY絕活。習慣在超市買食物的石嫣沒有想過，酸奶、草莓醬，甚至比薩都可以自己做。在美國農場，大家都有一套DIY的絕活。“其實那些東西，看起來很難，動手卻很簡單。”她一直認為自己做的比薩要比必勝客好吃得多。

除了吃的，她還會自己做“原生態”的挎包。挎包是用美國普通裝土豆的麻袋做外面，里襯是她在農場找的一塊花布，而肩帶則原本是一條印度的腰帶。“別小看它，結合了中、美、印三國元素呢。”

成立“泥膠鞋樂隊”

在美國當農民，除了繁重的農活，也有豐富的文化活動。附近農場的農民們提議組建一支“泥膠鞋樂隊”。石嫣在他們的號召下，也加入了這個樂隊，并成為其中的鼓手。下班后，他們就聚在一起訓練。所有演奏的曲子都是由樂隊自己創作的。樂隊以一種最自然的方式亮相，除了正規的樂器，也有搓衣板這種另類樂器。每次排練時，美國農民那種快樂、不受拘束的氣氛都會感染石嫣。“那里的農民看起來都很快樂。”石嫣在那里認識了很多農民藝術家，給了她新鮮的感受。

他們每一個人都為這次聚會做精心的準備，在表演時盡情地揮灑自己的熱情，告訴大家：“我們是一群農民，但是我們有著同樣對于生活、對于音樂的喜愛!我們熱愛我們的職業，盡管這份職業可能是在穿著沾滿泥的膠鞋中度過的，但是我們享受這個職業帶

給我們的收獲和自由”。

就在這個小鎮，石嫣發現，“信任”是比其他一切都要便捷的“硬通貨”。石嫣最初到鎮上的銀行申請辦理一個銀行賬號和銀行卡時，并沒抱太大希望。一般來說，像她這樣只在美國停留半年的人，由于銀行無法考核申請人的信用，一般會不予辦理，或者會需要護照、社會安全號碼、簽證等一系列的個人證件和資料，才能辦理。

“只需要凱爾的簽名就可以了。”銀行人員告訴石嫣。這令她非常意外。

“他們可能不會相信我，但是會相信凱爾。”她說，經過這件事，她開始更能理解蘆筍被凍壞后，尼克為什么那么著急了。

而在瓊的家鄉威斯康星一個小鎮參加家庭聚會時，石嫣在小鎮上看到了沃爾瑪超市，也在菜市場上看到了傳說中的阿米什人。這些使用馬車等原始畜力，而不使用電力的阿米什人，和鎮上其他賣菜的農民一道，正承受著商業資本帶來的巨大沖擊。

看著本地的不少商戶不得不關閉，當地的人們喊出了“本地化購買，購買新鮮(Buylocal，buyfresh)”的口號，以求給本土的商業留存生機。這讓石嫣的心里久久難以平靜。因為，在“食品商業帝國操縱下、農業資本化的大潮下”，怎樣保護艱難生存的小農，也正是她一直思考的問題。

農活課業兩不誤

石嫣畢竟還是學生，所以她在干農活之余，還要做一些調研和學習。學校并沒有給石嫣布置什么作業和課題，于是她就趁著下班后和周末，自己設計了訪問單，走訪附近不同形態的農場。

讓石嫣很驚訝的是，在美國，農民會看并會買很多書。農場的管理員會推薦給石嫣專業性的書，這些在國內看不到的書和資料，帶給她很多啟示。

“有的人覺得我做農活是不務正業，但是我確實在專業研究上有了很多收獲。”石嫣舉例說，之前關于發展有機農業的成本與效果等問題，她也有不明白的地方，現在已經可以給出答案。

拒絕不健康食品

10月初，農場這一季的工作即將結束，石嫣也將結束她的美國之行。那天正好是她的26歲生日，石嫣特地把她在農場工作時所有的朋友都召集到一起，給他們做了一頓中國飯。

離開農場后，石嫣并沒有立即回國，而是去了紐約等大城市。半年的農村生活，讓這個城市女孩在看見密集的人流和高樓時，竟然無法適應。由于受到農民們的影響，石嫣認為她寧可不吃也不想吃不健康的食物，于是那幾天她只能靠面包抹花生醬過日子。

希望推廣參與式研究

2008年10月13日，石嫣回到北京繼續她的學業。

10月14日，石嫣回到北京。出現在首都機場的石嫣，儼然從半年前那個白皙的女孩變成了現在黑黑瘦瘦的丫頭。石嫣是一個城市出身，家境優裕的女孩，然而這半年在農場做農民的親歷，在她看來十分必要：“如果我不去干的話，我就沒法更深刻的理解他們的生活，雖然你說食物非常重要，你不去培育這一次，你就不知道到底對于生活是多重要。”

在石嫣看來，和普通研究生下鄉所做的調研不同，在美國當農民這種形式不是一種觀察式的研究，而是一種參與式研究。回國后，她挺希望與大家分享她的經歷，讓大家知道研究生可以有一種另類的研究方式，回國快一個月了，現在的石嫣又恢復了她中國人民大學農村與農業發展學院博士的身份，這個普通的女孩，如今備受媒體關注。因為她的美國之行，給中國帶回了一個理念——“社區支持農業”。這個理念是她通過親身實踐獲得的——她在美國做了半年農民，真正的農民。

在國內，大部分學農的大學生沒有親身實驗的經驗，也基本上沒有經驗接觸多少農耕方面的東西，所以側重于理論，也就不會有太多的理解食品安全問題等等一切問題了。

經過半年的“插隊”實習，石嫣明確了自己今后要研究的方向，試驗“社區支持農業”這種新模式。“社區支持農業”是將農業生產與社區居民需要直接掛鉤，由居民每年向農場訂購農產品，并直接由農場送上門。

我們也希望石嫣的“插隊”實習能給國內對農業有一個新的認識，同時也祝愿她的選題研究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