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香肉絲與現代汽車

郎咸平

美國NBC有一檔脫口秀節目，主持人雷諾在1990年的節目中講到現代汽車，說他經過兩年的研究，終于懂得了韓國的汽車跟美國的有什么不一樣：美國人造的汽車要開才會動，韓國人造的汽車要推才會動，而且是在下坡的時候。全體觀眾哄堂大笑。韓國人就這個水平，能造什么汽車呢？

我們笑韓國人，笑啊笑啊。到了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韓國整個國家幾乎全面崩潰，我們又笑：你就是不行。到了2004年，全世界汽車排行榜出來，其中有一個指標叫做汽車質量排行榜，它按每出廠100輛汽車三個月之內所匯總的零件缺陷數目排行，數目越少越好。全世界37個大汽車廠的平均零件缺陷數是129個。排第一名的是日本的豐田，零件缺陷數只有101個。我們笑了十幾年的現代，你猜它排第幾名？零件缺陷數102，排全世界第二名。一個在20世紀90年代被雷諾先生脫口秀譏笑的韓國企業，經過十幾年的努力，竟然在質量排行榜上排到了世界第二名。韓國汽車工業起步于20世紀60年代初期，比中國汽車工業還要晚幾年，然而，韓國的汽車工業僅用了大約40年的時間，就走過了美歐等西方汽車工業發達國家百年發展的道路，超越中國，成為世界汽車工業后起之秀。它為什么有如此杰出的表現？那不是因為奧運會，我們把問題看得太簡單了。韓國有如此的表現，那是因為從20世紀80年代末期開始，也就是從漢城奧運會開始，他們的政府、企業、老百姓，辛辛苦苦地建立起一套資本密集型高科技產業的必備基礎——系統工程。

什么叫系統工程？我們中國的企業家大部分是聽不懂的，因為我們從來沒有過系統工程。我們的企業是什么水平呢？包括很多的汽車制造商，還停留在中餐館的水平。中餐館的水平取決于大師傅。比如說我們今晚到這個餐廳吃飯，為什么呢？大師傅的手藝好。我們這個公司為什么做得好？董事長和領導水平高。

這樣的中餐館特有意思，它是不能量產的。這個餐館的菜好吃，開個分店就不好吃。原因是什么？沒有系統工程。你要想制造一臺好的發動機，你想量產就一定要有系統工程。我就以大師傅為例，談談怎么建立起他的系統工程。他炒的魚香肉絲特別好吃，別人炒的都不行，你要把他炒魚香肉絲的過程分解成20道工序：第一個人切蔥花，第二個人切肉絲……第十八個人倒3勺醬油，第十九個人把火開到600度，第二十個人炒3下……

這20道工序經過無數次改進之后，比如第二個人切肉絲切短一點，第十八個人倒2勺醬油而不是3勺，第十九個人火開到700度而不是600度，最后一個人炒兩下……你會發現最后一定有一種組合炒出來的菜要么一樣難吃，要么一樣好吃。到這個時候你只要嚴格遵守每一道流程工序的規定，炒出來的菜味道一定是一模一樣的。把菜炒好吃不難，把菜炒得一樣好吃那是最難的。你需要這20道工序流程一絲不差，你千萬別給我創造，該切多長的蔥花，你就聽我命令，該倒幾勺醬油，也聽我命令。只有在這種嚴格的工序流程，也就是系統工程的要求之下，你的產品質量才是穩定的。

我國政府曾推出用市場換技術的產業政策，結果是市場丟了，技術也沒換來。外國廠商靠這個生存，他憑什么把技術給你？工序流程這個系統工程是汽車工業的高科技，是任何資本密集行業的基礎，日本跟韓國之所以是真正的亞洲制造業大國，他們之所以有高科技，之所以有索尼、豐田、現代、三星，什么原因？他們國家已經建立起了制造業的系統工程。

高科技的本質就是魚香肉絲的工序流程的積累，不是一般的積累，是魚香肉絲20道工序的積累。只有這種積累才可以量化，一般的積累是不能量化的。我們的高科技為什么做不好？我們沒有量化的積累，我們都憑感覺來造東西。

要建立起魚香肉絲的流程，這個民族必須是一個知道規則、遵守規則的民族，只有這樣他才能從心里、從基礎上把這個制度建立起來。而你想讓外人教你，他是不會教給你的，因為這是高科技跟資本密集的真正秘籍，真正的技巧就在這里——如何建立起一套嚴謹的工序流程。這就是我們的汽車工業到現在還這么落后的原因。

（周曉丹摘自《新世紀周刊》2009年第14期，劉 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