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的代價：辛普森案反思

張愛君

不安分的美國前橄欖球明星辛普森竟然又犯事了。2008年10月3日，辛普森被美國陪審團認定一年前所犯搶劫罪罪名成立的消息，在大報小刊赫然刊登，讓人多少有些吃驚。這不能不使我想起十幾年前他那樁轟動全美的殺妻舊案。關于那樁舊案，我曾經在林達寫的一本書里，認認真真讀過。至今，還清晰地記著文中的一段話：

他跑了，永遠地跑了。就算你明天發現一把兇刀，上面有他清清楚楚的血手印；就算明天有人拿出一盤錄像帶，上面記錄了他殺人的全過程，也統統沒有用。檢察官也不能對他提起另一次訴訟，因為在美國的憲法修正案第5條里，有這樣一句話：“人民不得為同一罪行兩次被置于危及生命或肢體之處境……”對于一個罪行，刑事起訴只以一次為限。要起訴，檢察官就必須一次成功。如果被判無罪釋放了，除非他又一次犯罪被你抓住，你才能再一次起訴他，否則，你只能看著他永遠逃離你的掌心。

沒想到，當年林達的“只有再次犯罪”的假設竟然成為現實。這次辛普森以搶劫罪被抓了起來，而且沒能像上次一樣實現絕地反擊，陪審團已認定辛普森所犯的綁架、武裝搶劫和其他10項罪名成立，法庭將隨后宣判，辛普森可能面臨終身監禁。相信辛普森的這一結局，讓始終認為辛普森犯有殺妻罪的受害人家屬著實解了一回恨，也讓那些認為“這是民主不得不付出的代價”的美國民眾找到了某種平衡。

對比辛普森新舊兩案，新案顯得平淡無奇。一年前，辛普森率領5人沖進拉斯韋加斯一家賓館的房間，從兩名體育紀念品經銷商那里搶走了一些照片、徽章、球等紀念品。搶劫現場恰好有錄音記錄，這次陪審團不再相信辛普森和律師的無罪辯護。而老案的兇殺現場，因為沒有直接的目擊者和證據，致使案情顯得撲朔迷離。盡管警察們經過多方努力收集到了大量“鐵證”，包括辛普森帶血的手套、辛普森受傷的手指、死者生前留下的稱自己遭受辛普森威脅的遺書，這些證據的呈堂使不少關注案情的美國民眾至今相信辛普森就是兇手。但由于警方取證不規范，更有偽造證據的嫌疑，被辛普森重金聘請的“夢幻律師隊”抓住把柄，將檢察官和警方證人駁得目瞪口呆，最終說服了陪審團全體成員，疑罪從無，裁定辛普森無罪。

那場長達9個月的漫長審判，吊足了美國民眾的胃口，在法庭宣布結果的那一天，林達這樣寫道：

在宣布前后的十分鐘里，全美國的人幾乎停止了一切活動——不工作，不上課，不打電話，不上廁所，人人都在聽對辛普森的判決。在亞特蘭大的哈茨夫國際機場，由于大家都在看電視，使達美航空公司的幾個航班延遲登機，一名不識時務的工作人員在宣判的關鍵時刻催大家登機，結果一百多名旅客一起大吼，叫她“閉嘴”。在邁阿密的銀行里，出納員停止點鈔，排隊的人突然消失，大家都去看電視了。紐約證券交易所雖然沒有停止交易，但在一點鐘之后交易變得非常清淡；到一點十分，在顯示股價的標示板上，多打出了一行字“辛普森被判所有罪名不成立”。之后，交易才恢復正常。平時充滿交易員震耳欲聾喊叫聲的芝加哥期貨交易所，在宣判的那幾分鐘鴉雀無聲。首都聯邦政府的高級官員，平時你很難讓他們承認，有什么事情會比他們手頭的公事更重要；但是這一天，各機關部門幾乎停擺，從白宮到國會和聯邦各部門，原定下午一點鐘舉行的許多有關國家政策的簡報、聽證會和記者會，不是延期就是取消，只為了等待辛普森案的審判結果。

然而，辛普森無罪的消息著實讓大多數美國人震驚，雖然過后再細想，他們并不否認這場世紀審判是公正的。使罪犯得到應有的懲罰是美國法律追求的一個目標，但是它承認在案情復雜的情況下，不一定能找出真正的罪犯。司法審判在面臨“錯放”還是“錯判”的選擇時，會傾向于“錯放”。

這樣的民主是要付出代價的，因為錯放壞人，意味著讓他們繼續為非作歹，有可能造成更多的社會動蕩。辛普森再次犯事，似乎讓人們更加相信他就是這樣一個被“錯放”的“壞家伙”。然而，美國人認為“錯判”更加可怕。被提起公訴的平民百姓，在強大的政府機器警察局和檢察院面前力量微弱，需要法律賦予被告人更多權利保護自己，如沉默權、無需自證其罪權和第一時間聘請律師的權利。而法律對于警察和檢察官的要求則更加苛刻，要求其保證所獲得的證據的合法性、科學性，如果證據非法或不足，寧可放人，也不能下有罪判決。所以，在美國人眼中，用法律來約束國家機器，進而真正保護每一個公民的基本權利不受侵犯，比錯放一千個人更重要。正如林達對美國法律審判機制所做的精彩總結那樣：“寧可錯放一千個壞人，也絕不冤枉一個好人。”

如果辛普森案發生在中國，法庭大概會作出不同的判決。因為中國實行的是“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的審判規則，人民陪審員的權力遠遠小于美國的陪審團。在這種有相當證據證明嫌疑人犯罪事實的前提下，盡管某些證據的獲取途徑存在瑕疵，法官仍會判決被告人有罪。這種疑罪從有的實際傾向存在一些負面的效應，最主要的負面效應就是對被告人、犯罪嫌疑人的權利保護不夠，為獲取證據而侵害公民權利的現象在司法實踐中時有發生，冤假錯案也時有出現。國內許多學者不斷呼吁，應切實加強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的訴訟權利，加強對刑偵檢察機關辦案的監督，這意味著給保障公民基本權利又加了一道安全鎖。在辛普森舊案重提之際，這點值得我們再次反思。

（莫文明摘自《社會觀察》2008年第11期，戴曉明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