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優雅的女人

伊然

多年前的一個夏天，我帶著兩歲大的女兒，準備逃離我糟糕的生活。我的第一次婚姻處在崩潰的邊緣，我已經下定決心到底特律與父母團聚。

在飛機上，不諳世事的女兒手拿一塊蛋糕，饒有興致地看著她身邊的蓄著胡子的男人，正當她睜大兩只水靈靈的眼睛仔細研究男人的胡須時，突然一個趔趄，蛋糕上的奶油全部抹在了男人的臉上。那個男人小聲咕噥了一句，站起身來，狼狽地向飛機的后面走去。

我清晰地聽見了我身邊的旅客發出的笑聲。我向他看過去，這是一個相貌英俊、衣著講究的男人。

他回來后，滿臉笑意地對我說：“真是太逗了！”我被他的好情緒感染，想著剛才滑稽的一幕，也笑了起來。笑過之后，我們開始閑談起來。

他也是去底特律的父母家，他說，他已經很長時間沒見到父母了。

“多么可愛、漂亮的小姑娘?。　彼粗遗畠壕砬暮诎l和明亮的褐色大眼睛對我說道。然而這時疑惑占據了我的腦子：這個陌生的男人，為什么這么面熟？我到底在什么地方見過這個男人？

隨著交談的深入，我越來越確信，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見過這個男人。我的腦子處在搜索狀態，突然間，一道亮光在腦中一閃，一個熟悉且讓我著迷的名字出現在我的腦海，我做夢也沒有想到，我竟然有緣和一個如此大名鼎鼎的人坐在一起：查爾頓·赫斯頓。沒錯，就是他，經典大片《賓虛》和《十誡》的男主角！奧斯卡至尊影帝！捕獲了無數少女、少婦之心的銀幕硬漢！

現在，我應該對他說些什么呢？“我太喜歡《十誡》中的你了？”聽起來多傻呀。告訴他我是他成千上萬個虔誠影迷中的一個？哦，不！我看過他的訪談，他說過，他最大的苦惱就是終日被媒體和影迷包圍，屬于自己的時間太少了。他太需要享受一下不受人打擾的生活了，飛機上的三個半小時對他彌足珍貴，我怎么能侵擾他這么難得的作為一個平凡人的獨處時間呢？我強壓住向他索要簽名的念頭，盡管我知道這是我獲得他親筆簽名的唯一機會。最終我沒有對他說出與此相關的任何一個字。

他是那么迷人和善良，他把我的女兒抱在懷里，與她興致勃勃地玩起了游戲，女兒“咯咯”的笑聲時時響起。短暫的旅途很快結束了，因為邂逅了赫斯頓，我糟糕的心情好轉了很多。赫斯頓站起身來，友好地將我的行李包遞給我，并意味深長地問我：“還需要我為你做些什么事情嗎？我很樂意效勞?！蔽蚁蛩⑿χ溃骸爸x謝你，沒有了。”

多年后，我女兒已經長大成人，供職于《洛杉磯時報》。這天，她突然興沖沖地打電話給我：“媽媽，我今天編發了一篇有關赫斯頓的稿子，我認定那稿子和你有關，你趕快上街買一份看看吧。”我在疑惑中立即下樓買來了當天的《洛杉磯時報》，我一眼就看到了專訪赫斯頓的文章，其中的一個標題是：令我難忘的女人。我屏住呼吸看了下去：“……在我前往底特律的飛機上，我的鄰座是一個美麗卻滿臉憂郁的年輕女人，與她在一起的是她可愛的兩歲女兒。那次旅程令我難忘，我終于能夠作為一個平凡人，輕松而隨意地閑聊，無拘無束地和小孩子逗樂。最讓我難忘的是，起初我以為那個年輕女人是個從不看電影的人，她根本不知道我是誰。但我錯了，她很快就認出我來，她眼中閃現的亮光和臉上驚訝的表情，我在很多影迷臉上都見過。接下來的事情令我很驚訝，她沒有公開她的判斷，而是強壓住了自己心中的念頭，從始至終，她都尊重和保護了我的獨處和私密時間。我不知道她的家中發生了什么事情，她臉上始終閃現的憂郁告訴我，她生活在不幸之中，但她克制了自己，讓我擁有了一個舒適、不受打擾的快樂旅程。在我眼中，她無疑是一個讓人難忘的、最為優雅的女人！”

（一鳴摘自《遼寧青年》2008年12月A，孫愚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