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作假時假亦真
魏阿挺
紀錄片《我和你》導演
新加坡和高家溝是天南地北的兩個地方。但現代化的交通工具使天涯海角成為零距離。2008年北京奧運期間,一群新加坡南洋小學的孩子的跨國之旅把這兩個毫不相干的地方緊密聯系到了一起。這次旅程被新加坡當地媒體喻為一次“壯舉”。可很少有人知道,這次“壯舉”卻是一次人為的“操控”,首要目的是拍攝一部紀錄片。
一般的紀錄片都是作者看到某個現象或事件,有所感悟,才決定拿起攝像機跟蹤拍攝。但這次是先有了一個拍紀錄片的想法,然后再去想拍什么。南洋小學學生家長董先生是上海華映電影公司的老板,想為南洋小學拍一部在新加坡影院放映的紀錄片。大家集思廣益,最后決定從南洋小學選10個孩子到中國的鄉村體驗生活,同時拍一部紀錄片,名字叫《我和你》。
董先生找到了我的制片人劉瀅,她又找到了我。我一直對兒童題材感興趣,也很喜歡孩子,如果不做導演,我可能選擇做幼師。所以我痛快地接下了拍攝任務。
董先生的公司在上海,他建議我們選一個離上海近的貧困山區。我們一下想到了安徽省的大別山老區,那里出過希望工程的“大眼睛”女孩。第二天我們就興奮地驅車來到大別山。跑了好幾個鄉村,結果大失所望。很多地方夠貧困,但是太臟太亂。這種真實并不是我們想要赤裸裸呈現出來的,我們不想讓新加坡孩子回去后一點美好的記憶都沒有。貧富差距可以呈現,但不是我們要強調的主題。大別山老區山峰林立,視野不開闊,跟高樓林立的新加坡一樣,一眼望去,看不到地平線。想讓孩子們遠離喧鬧壓抑的大都市,就一定要找一個能讓他們盡情釋放、玩耍的開闊地方。
于是我提議把拍攝地定在之前被董先生否定的河北省康保縣高家溝村。我的電影處女作《毛嗑兒》就是在高家溝村拍攝的,我對那里的壞境和人群很熟悉,如果去那里拍會很快進入狀態。康保縣三面被內蒙古環抱,屬于丘陵草原地貌。當時正值8月,莜麥地、小麥地金黃一片,錯落有致,讓人想起梵高的名畫《麥田和烏鴉》。孩子們可以在大草原和丘陵上盡情奔跑,不會像在大別山的陡峭山崖上那么危險,因為安全問題也是我們要考慮的重點。這個想法最終得到認同。
“舞臺”選好了,接著就要選“演員”了。南洋小學是新加坡最好的貴族小學,有2000多名學生,只從中選出10個孩子,也算是精挑細選了。除了選外形上有特點的,還要選性格上容易“出戲”的,更要考慮10個孩子間的搭配。還好,這個環節得到了南洋小學的大力支持,校方完全把決定權交給了劇組。有很多孩子沒選上,家長出錢或走關系讓孩子上,都被校方拒絕了。
我們在新加坡的拍攝時間只有4天。按照最初的想法,我們采用的是在孩子們后面跟拍的方式。拍了一天后,發現想要的故事并沒有出現,跟我們的初衷大相徑庭。如果拍攝周期長,我們可以等到故事出現。但4天時間實在太短了,于是我就想到了擺拍。拍《毛嗑兒》時,演員是從高家溝找的非職業演員。拍每場戲,我都只是把大概的意思說一下,然后讓他們自己去組織語言。最后出來的效果很自然,以至于看過片子的人都說這部劇情片的風格像紀錄片。我就想,能把劇情片拍得像紀錄片,為什么就不能用同樣的方法把紀錄片拍得像劇情片呢?
我們組織的第一場戲是讓南洋小學的陳偉和駱晴下棋。駱晴是個調皮搗蛋、誰也碰不得的孩子。于是我在陳偉跟別的同學下國際象棋之前,悄悄跟陳偉說:“如果駱晴在你下棋的時候干擾你,你就輕輕打他一下。”然后我就讓駱晴跑過去搗亂。陳偉非常聽話,真的拍了駱晴一下,駱晴不知道是安排好的。很生氣,掀了棋盤,哭著跑去告訴老師。事后兩個孩子都說導演是“大壞蛋”。
雖然事件是組織的,但孩子們在事件中的反應卻是真實的。
新加坡的孩子們到了高家溝以后,我們期待的戲劇性場面沒有出現。孩子們沒有因為生活習慣上的差異互相排斥,也沒有因為貧富的差距格格不入。在高家溝的拍攝時間也只有七八天。我們還是設計了一些可能發生故事的情境。
比如吹哨子那場戲。原本是新加坡的劉老師訓練孩子們吹金屬哨子自救。之前我見過高家溝一個叫二寶的孩子吹得響樹葉,就讓他教新加坡孩子吹樹葉。正巧劉老師告訴我駱晴偷懶睡覺,逃避跟大家一起訓練。我就帶著二寶和幾個新加坡的孩子來到駱晴房里。駱晴被哨聲吵醒,生氣地把二寶他們趕了出去。二寶走后,駱晴睡不著了,看著炕上的樹葉,也來了興致,可他拿起葉子怎么吹也吹不響。最后,駱晴加入了吹樹葉的隊伍,很快學會了。
懂行的人是能看出擺拍的痕跡的,但從孩子們的表演上又找不到不自然的地方。看過片子的人都問我這是個劇情片還是紀錄片。
這次拍攝是我所有拍攝經歷中最輕松、愉悅的一次。我像孩子王一樣帶著他們玩。片子沒有什么深刻的主題,如果一定要說,那就是簡單,孩子們的世界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也沒有傲慢和卑微,只有童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