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當今文壇深受矚目的一位作家,畢飛宇從上個世紀九十年代至今,相繼創作了短篇小說《哺乳期的女人》、中篇小說《玉米》、《青衣》、長篇小說《平原》、《推拿》等一系列極其優秀的小說精品,深受廣大讀者的厚愛。他曾兩次榮獲魯迅文學獎。最近,當得知其《平原》與茅盾文學獎失之交臂,許多深愛他的讀者都為之表示惋惜。但很快,人們又通過閱讀他的最新長篇力作《推拿》,得到了新的慰藉。《推拿》在《人民文學》首發后,很快被人民文學出版社出了單行本,據說首印十萬冊已銷售一空。作為一位純文學作家,能夠做到這些,真的十分不容易。作為《青春》的老作者,畢飛宇還很關注本刊和當下青年文學創作。在《青春》創刊30周年之際,本刊執行主編王維平(以下簡稱“王”),就廣大讀者所關心的一些問題,與作家畢飛宇(以下簡稱“畢”)進行了一次交流。
王:如果說,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曾被張藝謀改編成《搖呀搖,搖到外婆橋》的《上海往事》使你的名字開始被外界所知曉,那么,《哺乳期的女人》的誕生,則標志著你在小說創作領域開始有了自己的話語權。請問:《上海往事》是你的原創之作嗎?《哺乳期的女人》當初發表的情況如何?
畢:我多次說過,《上海往事》和《搖啊搖》之間有一個次序問題,先有電影,后有小說,它就是為電影寫的,是命題作文。《哺乳期的女人》則不一樣,是我的原創,1995年寫的。記得當年《作家》為了《哺乳期的女人》能夠吸引更多人的注意,特地把中篇小說挪到了后面,這一來《哺乳期的女人》就做了頭條。小說發表之后,我并沒有什么期盼,一個小小的短篇,能指望它什么呢?可是,沒過多久,我發現我錯了,我一點也不夸張,我要說,正是這一篇小說,為我后來的人生開拓了道路。
王:你的作品有許多已被改成影視,深受觀眾喜愛。《玉米》是你的一部重要作品,“它有可能成為當代文學中的經典。”這是一位著名作家曾在公開場合說過的話,但這樣的一部作品,至今還沒能拍成影視。這對喜歡你的讀者來說,無疑是一種遺憾。在影視傳媒統治大眾文化的時代,你認為好的文本未被影視所相中,是哪方面出了問題?文本本身與影視之間究竟有沒有什么內在的聯系?
畢:我有部分作品和影視有關,影視作品為我帶來了更多的讀者,這是不爭的事實。但是,如果沒有影視,我依然有我的讀者,這同樣是不爭的事實。我從來沒有把影視看作我作品的歸屬,我的作品就是我作品的歸屬。《玉米》至今也沒有和影視掛上勾,這是正常的一件事。我的作品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和影視沒關系。《玉米》是我寫的,這才是最重要的。
王:現在,許多作家的作品都因被改成影視而名聲鵲起,因此,有許多作家的文學作品越來越少了,而人們經常能在一些影視劇上看到他們的名字。你是否認為,文學作品必須與影視聯姻,才能使其產生更大的影響?傳統意義上的閱讀,是不是正在受到非常嚴峻的挑戰?
畢:我不認為文學作品只有和影視聯姻才會有更大的影響,影視會為文學爭取到一些額外的讀者,但是,不會改變文學的品質。文學的品質只有文學本身才能保證。這個問題其實是簡單的,——就看你要什么。你要更多的讀者,那么,和影視聯姻無疑是一個好的辦法,媒體炒作也是一個好辦法,也許還有別的辦法。但是,你想做一個好作家,你就不能在這些地方動腦子,你必須把注意力放在作品上。好作家和好作品是有讀者的,但不一定有最多的讀者。
王:在我們所認識的年輕作者中,有許多人寫作時間不長,就放棄短篇創作,開始經營長篇,以期一舉成名。這種做法妥嗎?就你的創作體會來講,短篇創作對一個作家的成長所起的作用是什么?
畢:我們一定要拋棄一個錯誤的觀念,一個作家必須先寫短篇,然后再去寫長篇,這是沒道理的。到底適合什么,只有作家自己才清楚。我本人是從短篇入手的,慢慢過度到長篇,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其他人也和我一樣。你知道,我們江蘇有個周梅森,他就更適合長篇。一個作家選擇什么樣的文體,他自己最清楚。
短篇對一個作家的成長有什么作用呢?這要看人,短篇對我很有用,對其他人則未必。
王:網絡的興起,使作家稱號變得不那么高不可攀,似乎人人都可以寫作,人人都可以發表,人人都可以當作家。對此,你有什么看法?
畢:人人可以當作家,是的,我同意。你要是不同意,你可以把你的理由說出來。我是找不到理由的。一個人有什么理由不讓別人做作家?作家本來就不是高不可攀的東西,就在我剛剛開始寫作的時候,我的一位同事就很譏諷我,說,你怎么可以做作家呢?我沒有相信他,我相信了我自己。我只想說,做作家是容易的,只有做偉大的作家才不容易,偉大的作家甚至是高不可攀的。打個比方吧,你要從你們家的窗戶上爬出去,這很容易,但是,你要想像翟志剛那樣從太空艙里爬出去,那就不容易了,它需要特殊的稟賦,長期的、不可思議的努力,還必須有相應的機遇。
王:記得若干年前,你在本刊發表過一個短篇,并且曾說過這樣的一番話,大意是:我們之所以要將小說寫得更加精致,是因為生活本身太粗糙了。如果有一天我們的小說也變得粗糙起來,那生活就該需要我們作一番好好的深思了。你的許多小說,素以精致而著稱。這是不是你的一貫追求?你認為,僅僅做到了精致,是不是就能成就一部好小說?
畢:我的意思其實很簡單,我無非是說,我們寫作的人理當認真一些,把自己的工作做得好。我這樣說是有針對性的,針對的是那些不認真的、毛糙的寫作。但你千萬不能以為精致就是好,在精致這個問題上,我們應當看到兩個不同的問題,一是態度,二是美學趣味。在態度上,我們要精致,要講究,至于美學趣味,你是偏重于精致還是不偏重于精致,這要看人的。
王:《青春》一直以繁榮和發展青年文學為己任。新時期以來,青年的寫作與閱讀跟我們這輩人相比,已發生了很大變化。他們對文學的認知以及價值取向,也與傳統的標準有了很大不同。作為刊物,是應該堅守傳統,引領青年向傳統回歸,還是順應時代、全面潮流化,以便讓市場所接納?
畢:《青春》一直注重挖掘新人,我要向《青春》致敬,我的不少朋友都是從《青春》這本雜志起步的。《青春》應當如何辦,我真的不知道。我能說的只有一點,我會做一個《青春》的讀者,你們不要嫌棄我老就行了。
責任編輯青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