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黃瓜要求老地方見面,我說沒問題。小黃瓜說的老地方,指的是菜市場。每天,幾乎是固定的時間,她都要到菜市場去。我也只好到菜市場去,在成堆的韭菜、芹菜、萵苣、辣椒、西紅柿、茄子、大蒜當中跟小黃瓜見面。這樣很好。在青枝綠葉之間,小黃瓜不顯山不露水,不會暴露身份。我也不會。我是大倭瓜,也是蔬菜的一種。
縣里在省城設立了辦事處。所謂辦事處,其實就是一個情報機構。
很慚愧,我只是一個縣級間諜。
我的手下有十幾種蔬菜,都是些瓜豆之類,除了小黃瓜,還有小甜瓜、小南瓜、小西瓜、小豌豆、小眉豆等等,她們都來自鄉間,一個個青翠可人,領導們都很喜歡。她們公開身份是保姆。她們為我收集了很多重要情報。這些情報包括:領導的手機號碼、座機號碼、領導的業余愛好、領導的飲食習慣、領導的身體狀況、領導的家庭成分和親屬關系、領導的配偶和婚外戀的相關情況,等等等等。這里說的領導,其實也就是些處長之類,當然是重要部門的處長。我們跟省里的大領導拉不上關系,只能在這些處長身上下功夫。看起來收集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但對我來說很重要,對我們縣來說也很重要。不掌握這些情況,怎么跟他們拉近關系呢,怎么為縣里的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服務呢。
在老地方,我很順利地跟小黃瓜接上了頭。小黃瓜一見到我就笑了。每次都是這樣。她說她見不得又矮又粗的人,忍不住就笑了。我對小黃瓜印象不錯,曾經有意無意地表達過那方面的意思。我想這沒什么,電影里的間諜都可以談情說愛。何況,我們都是做秘密工作的,也算是有共同語言。可惜,小黃瓜對我不感興趣。小黃瓜說,一個大倭瓜,一個小黃瓜,是沒什么好結果的。
不說這個了,說起來傷心。還是說接頭的事。小黃瓜笑過了,說,下個星期一,二頭要點蠟。這是暗語。二頭是領導的老婆,點蠟是過生日。這個情報很重要,領導的老婆過生日,我們辦事處根據她的口味,可以準備些土特產之類的。這種時候,領導一般都不會拒絕。對我們來說呢,花費不多,卻拉近了跟領導之間的感情。這很重要。很多時候,感情決定一切。
小黃瓜說完,就把一只小白手伸在我眼前。我乖乖地掏出一個信封,放到小黃瓜手上。信封里有一百塊錢,是對小黃瓜的獎勵。每次都是這樣。這也是事先的約定。我手下的那些瓜豆,都享受這樣的待遇。她們做保姆的待遇都不高,比在普通人家當保姆,待遇還要低些,如果沒有獎勵,她們早就不干了。這也很正常。一般來說,一個人要是當上了處長,就不太愿意掏錢給別人了,除非他想當副廳長。
我用最快的速度把小黃瓜的情報向辦事處的大頭作了匯報。大頭很滿意,很快就安排下去了。送土特產之類的事情另有專人負責,我只管情報。我在省城的情報界還是很有名氣的,不少人都出大價錢從我手里買情報,除了一些縣的辦事處,還有一些商人。我喜歡跟商人打交道,他們出手大方。我把情報賣給他們,也為自己撈一份外快。只是要背著我們的大頭,讓他知道,后果不堪設想。就是這個原因,皮縣辦事處多次找我,我都沒有搭理。皮縣是我們的鄰縣,山川地貌和物產都差不多,是我們縣有力的競爭對手,為我們縣的整體利益考慮,我不能把情報賣給他們。我還是很講原則的。
盡管很講原則,但我自己并不否認,我是一個多重間諜。
派去送禮的人回來向大頭匯報,說皮縣搶在我們的前面把土特產送去了,前后腳的事,而且禮品的種類和數量都差不多。大頭滿臉狐疑,用目光問了我一聲,怎么回事呢?我心里一顫,表面上卻裝聾作啞,用呆滯的目光應對大頭,意思是說,不知道啊。
其實我心里明鏡似的。肯定是小黃瓜出問題了。她跟我一樣,也是一個多重間諜。
除了小黃瓜,我手下的那些瓜豆們,還有沒有多重間諜呢?我感到了事態的嚴重。我決定從小黃瓜入手,好好整頓一下我的間諜隊伍。
我向小黃瓜攤了牌,說是再不痛改前非,我就想方設法把她打發回老家。這很簡單,只要把她的間諜行為暗示給領導就行了,你想想,領導的眼里哪能揉沙子啊。
誰知小黃瓜根本不買我的帳。還嘴硬呢,說,你手下的那些瓜豆,哪個不是多重間諜啊。
我一下子愣在那里了。
小黃瓜笑了,又說,還有你,你不是多重間諜么?
我一下子傻在那里了。
小黃瓜把一只小白手伸到我眼前,說,給錢吧。
我惱羞成怒,說,你憑什么要錢?
小黃瓜還是笑,我給你提供了兩條情報,你憑什么不給錢?
我歪著腦袋想了想,然后乖乖掏出錢來,是雙份的獎勵。
小黃瓜笑得更好看了,說,大倭瓜,改日我請你吃飯。
我不得不承認,小黃瓜是一個優秀的間諜,是情報界的一顆新星,前途無量。
責任編輯裴秋秋
作者簡介:
侯德云,1966年4月出生。出版《輕輕地愛你一生》、《誰能讓我忘記〉等小說、散文集七部。現為大連市作家協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