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小桃樹

那年秋天，我們還是孩子。奶奶從市集回來，帶給我們一人一只桃子。她說：“吃吧，這是‘仙桃’；含著桃核兒做一個夢，誰看見桃花開了，就會幸福一生呢。”我們都認真地含了桃核爬上床去。我不能安睡，又不甘心這甜甜的夢做不成，就將桃核兒埋在院子角落里，想讓它在那兒蓄著我的夢。

春天的一個早晨，奶奶突然發現角落里拱出一點嫩綠兒，便叫道：“這是什么呀？”我才恍然記起了它，它是從土里長出來了。

它長得委屈，是彎彎頭，緊抱著身子的。第二天才舒展開身來，瘦瘦的，黃黃的，似乎一碰便立即會斷。大家都笑話它，奶奶也說：“這種桃樹是沒出息的，多好的種子，長出來，卻都是野的，結些毛果子，須得嫁接才行。”我卻不大相信，執著地偏要它將來開花結果。

它長得不慢，一個春天長上兩尺來高，我十分高興了：它是我的，它是我的夢種兒長的。我說，我的夢是綠色的，將來開了花，我會幸福呢。

也就在這年里，我到城里上學去了。走出了山，來到城里，我才知道我的渺小：山外的天地這般大，城里的好景這般多。我從此也有了血氣方剛的魂魄，學習呀，奮斗呀，一畢業就走上了社會，要轟轟烈烈地干一番事業了，那家鄉的土院，那土院里的小桃樹，便再沒去想了。

奶奶去世了，我連夜從城里回到家，奶奶已經下葬了。看著滿屋的混亂，想著奶奶往日的容顏，不覺眼淚流了下來，對著靈堂哭了一場。黃昏時候，在窗下坐著，一外望，卻看見我的小桃樹。它還在長著，彎彎的身子，努力撐著枝條，已經有院墻高了。他們嫌它長的不是地方，又不好看，曾想砍掉它，奶奶卻不同意，常常護著，給它澆水。啊，小桃樹，我怎么將你撂在這里，而漂流異鄉，又漠漠地忘卻呢？看著桃樹，想起沒能再見一面的奶奶，我深深懊喪，對不起奶奶，對不起我的小桃樹。

如今它開了花，雖然長得弱小，骨朵兒也不見繁，而一夜之間竟全開了呢。可我總嫌這顆“仙桃”的種子，卻開得太白太淡了，尋瓣兒單薄得似紙，沒有肉的感覺，沒有粉紅的感覺，像是患了重病的姑娘，蒼白的臉，偏又苦澀地笑著。我忍不住幾分憂傷，淚珠兒又要下來了。

雨卻這么大地下著，花瓣紛紛零落。我只說有了這場春雨，花會開得更艷，香會蓄得更濃；誰知它卻這么命薄，受不得這么大的福分，片片付給風雨了？我心里喊著我的奶奶。

雨還在下著，我的小桃樹千百次地俯下身去，又千百次地掙扎起來，一樹的花一片一片，灑落得變成赤裸的了。我突然看見樹的頂端，高高的一枝上，竟還保留著一個欲綻的花苞，嫩紅的，在風中搖著，卻沒有掉下去，像風浪里航道上遠遠的燈塔，閃著時隱時現的光。

啊，我的小桃樹啊！我該怎么感激你，你到底還有一個花苞呢，明日一早，你會開嗎？你開的是灼灼的嗎？香香的嗎？你那花是會開得美的，而且會孕育出一個桃兒來的。我還叫你是我的夢的精靈，對嗎？

（選自《賈平凹散文選》）

賞析

小桃樹是“我”心中的一個夢，它承載著“我”對幸福的追求。小桃樹代表了奶奶對“我”的恩情：呵護著的是“我”、“我”的夢想、“我”的幸福。含著桃核做夢是奶奶教的；桃樹也是在“我”近乎忘記的時候被奶奶首先發現的；小桃樹長得不好看，在將被砍掉時，還是奶奶護著它、常給它澆水，才活了下來。小桃樹成了“我”的化身。“我”出身農村正如小桃樹墻角發芽；“我”的豪情壯志正如小桃樹開花；“我”追求的堅強品質正如雨后桃樹頂端高枝保留著的閃光的花苞。人人都有一棵小桃樹，愿我們的小桃樹花朵燦爛，果實豐碩。

閱讀訓練

1.與《月跡》相比，兩文中作者的追求各有什么不同？

2.與《月跡》中的“我”一樣，奶奶也是文中的關鍵人物，這一形象在兩文中分別有何作用？

3.你怎樣理解文中畫線的兩個句子？

4.結合文章內容，說說你心中的那棵“小桃樹”。

參考答案

《一棵小桃樹》

1.《月跡》：不管是月亮在孩子心中留下的美好印跡，還是對月的變化軌跡的追尋，尋月歸根結底是一種尋找美的過程。《一棵小桃樹》：作者追求的是一個夢，一個幸福一生的夢。2.《月跡》中主人公引導孩子們賞月、尋月，最終讓孩子們得到了心理上的最大滿足，從而揭示了文章的主旨。本文中的奶奶是引導、發現、呵護“我”和“我”的夢想的人。3.前一句：小桃樹的花開得慘白，如重病的姑娘，文章形象地寫出它的凄慘，渲染“我”痛失奶奶的憂傷。后一句：這場春雨讓小桃樹花瓣零落與“我”想讓它開得更艷的愿望截然相反，沒有奶奶的呵護，花兒也凋零了。（其他理解，言之成理也可）4.示例：我童年的夢想是當一名戰地記者，在槍林彈雨中報道英雄事跡，在戰地的滄桑中盡顯女兒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