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多次來到諾鄧,但卻對它熟視無睹,沒有對它特別地關注。直到有一天,有關方面鄭重地翻出唐代古籍《蠻書》中有關“細諾鄧井”的記載,宣稱諾鄧為“千年白族古村”時,我才隱隱約約地感覺到諾鄧似乎確有它的與眾不同之處。
諾鄧村過去一直被叫做“諾鄧井”,公元前110年,云南最早開發的鹽井是云龍井和安寧井,云龍井指的就是諾鄧井。公元863年成書的《蠻書》中記載了“劍川有細諾鄧井”的史實(南詔時云龍屬劍川節度地),1100多年過去了,村名依然未變。明初,明政府在諾鄧設五井鹽課提舉司,“專理鹽課”,下屬順蕩、諾鄧、師井、大井、山井五個鹽課司。以后又陸續開發了雒馬井、石門井和天耳井,逐步形成八大鹽井,圍繞制鹽販鹽的工商業十分興盛。諾鄧作為鹽課司所在地,更是繁華一時,東通大理、昆明,南至保山、騰沖,西接六庫、片馬,北連蘭坪、麗江,成為滇西北商業中心之一。
當我漫步于南詔大理國時的古遺村落的悠長而深邃的石徑時,遙想當年諾鄧鹽井之鼎盛,市井屋宇之繁華;當我鑒賞滇西最古老的采鹽深井隧道和原始簡陋的煮鹽鍋灶時,不僅是驚奇,透過它,可以映照出歲月的變化,世事之滄桑。 鹽是諾鄧的靈魂。現在的諾鄧人祖上大多是明代從各省來的移民,他們從各地奔向這里的原因就是“慕煮鹽之利”,奔著鹽業豐厚的利潤來的。他們是諾鄧繁華的鹽業經濟和燦爛的鹽業文化的創造者。他們和當地的白族群眾不斷交流融合,最后被同化為白族,同時也保留了許多漢文化的特點,他們說白族話,按白族習俗生活,但每個人都清楚自己的祖籍是何地。現在,村里居民大多從事農業生產,和一般的農村沒有區別。
兩千多年來,鹽支撐著諾鄧的政治、經濟、文化、生活的各方面。在交通不便的三江并流區域內,很多人的生活就依靠著鹽井。居住在鹽井的人自稱為“井上人”,是不同于“山里人”的。“井上人”從事的是工商業,而“山里人”則是以務農為業的。在諾鄧,看不到茅房,全是清一色的瓦房。“井上人”不種田,馬幫馱出去的是鹽,馱回來的是大米。“井上人”惟有讀書高,于是有了文廟、武廟和書院,出了進士、舉人。“井上人”追求精神上的信仰,祠堂、廟宇超過了40座,這一切放到通都大邑是算不了什么,但是對于一個邊地山村來說,應該是件了不起的事。
歷代鹽業都是由政府經營,所謂“九洲之貢鹽為首”,鹽是封建王朝的第一大稅收來源,小小的諾鄧井每年產鹽百萬斤,鹽稅達到38000兩白銀,官府對鹽控制極嚴,從提舉司到鹽務局,都有緝私兵住扎在諾鄧進行監管,阻截私鹽的經營。
諾鄧人代代以煮鹽為生。在舊社會,對于諾鄧人來說,私鹽是他們的命根子,是謀生的惟一手段。灶戶手里有鹽,一般不用販賣,在家里等著鹽販子來收購就行了。而普通百姓只能承擔起風險最大的長途販運,冒著被沒收、坐牢,甚至殺頭的危險,行走在崇山峻嶺之間。村里共有16灶,分別是乾、元、亨、利、貞、溫、良、恭、儉、讓、仁、義、禮、智、信、金。說不上是前進還是倒退,到了20世紀50年代,落后的手工業制鹽方式走到了他的盡頭,云南四大以現代工業技術生產的骨干鹽礦的建成,使大鍋熬鹽的諾鄧制鹽業在競爭中衰落。兩千多年的諾鄧井就這樣封閉了,鹵水依然在流淌,淹沒了井口。而諾鄧人在50年的時光里,也悄然完成了從手工業者向農民的轉化。一切似乎都顯示了諾鄧將不可挽回地被歷史大潮所湮沒。
最近,再次踏訪諾鄧,來到這個滇西最古老的以制鹽為業的古村落。這是一個“掛在”山坡上的村子,層層疊疊的房屋從山頂迤儷鋪展到山腳的小溪邊。晚飯后,我漫步在陡峭崎嶇的村間石板巷道上。冬日的夜晚,人少街靜,許多人家都忙完了家里家外的活計,圍坐在火塘旁一邊看著電視,一邊閑聊。在鱗次櫛比的灰墻和殘缺不全的古鹽井遺址前,在一幢幢明清風格的白族民居“四合院”、“三方一照壁”、“四合五天井”、“六合同春”等形式的建筑和鹽井提舉司衙門、玉皇閣、文廟、武廟、三崇廟、題名坊牌樓等眾多的古建筑前,這些斑駁殘破的建筑都說明告訴我們,這里不是一般的鄉村古鎮,也不是普通的民風民情。諸多遺跡,都彰顯了諾鄧村在歷史上曾經有過的輝煌、在歷史上曾經有過的獨特的經濟實力和在歷史上曾經有過的豐富的商業文化。
第二天,我們先后考察了由大理州博物館幫助建立的楊黃德家庭博物館,以及一些農戶的生產生活,這里獨特的以白族為主體的鄉風民俗和深厚的鹽井文化,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陡峭的街市巷道、眾多的明清風格的古建筑前,我們整整待了一天。是什么吸引了我們?是什么打動了我們?讓大家久久不愿離去。漸漸地,“震撼、遺憾、責任”六個字從我腦海中浮現出來。
諾鄧,地處滇西縱谷地區群山懷抱中的這么一個偏僻的山村,卻保留了這樣一個較完好的明清古建筑集鎮風貌,給我們帶來了意外,也收獲了驚喜。諾鄧鹽井,在這樣一座具有千年歷史的古村落中,可以說是中國古代關乎國計民生的鹽業的一個標志,我們知道,早在西漢年間,生活在云南特別是滇西一帶的“白蠻”人就已經是以善于制鹽和鑄劍為業了,制鹽業是“白蠻”人的主要經濟支柱之一,而諾鄧則是最早開發的眾多鹽井之一。諾鄧鹽井是一座具有重要歷史價值和現實意義的文物遺跡,是一個可以繼續提升、將傳統與現實很好結合起來的歷史文化項目。
更令我們感到驚奇的是,在經濟大發展的當今,許多城鄉的面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諾鄧卻一直保留著古老和陳舊的風貌,甚至這里的民風民俗仍然是那么的淳樸和原汁原味。這些年來,諾鄧的一些古建筑和主要景觀能得到保護和修繕,應是一件值得稱頌的事情。近幾年來,政府已投入了一定的保護修繕經費,使諾鄧古村這座歷史名片可以繼續傳遞,千年白族古村諾鄧這個文化符號能夠深深地印在人們的記憶之中。
其實,諾鄧人已經開始了對自身發展的思考,并且在深化對自身認識的基礎上邁開了新的探索的步伐。
諾水旁有間破舊的老屋,從窗戶望進去,里面被水浸泡著,用指尖輕沾溢出的水放到嘴邊,淡淡的咸味。諾鄧火腿廠就設在原來的鹽井旁,每年冬天,工人們把鹽井鹵水熬干了,用來腌制著名的諾鄧火腿。這種火腿和宣威火腿、鶴慶圓腿并叫做云南“三大名腿”,其實,在諾鄧村家家戶戶都會制作這種腌制考究的諾鄧火腿,只不過諾鄧火腿廠的產量大一些罷了。原本自產自食的諾鄧火腿走向市場,象征著諾鄧人觀念的轉變。
而諾鄧的旅游業更是在自然資源和人文資源具有得天獨厚的條件,事實上,近幾年來,諾鄧的旅游業也已經邁開了最初的步伐。
諾鄧雖是以“村”為名,但在明清時期已然成為滇西最重要的鹽業生產和商貿中心,孕育造就了許多知名的實力雄厚的商號。明清以前,甚至早在兩漢和南詔、大理國時期,諾鄧人已經開辟了從諾鄧翻越云嶺山脈的天子山、越過瀾滄江、翻過橫斷山脈中的三崇山,渡過怒江,跨過高黎貢山,直達騰越以至緬甸的販鹽商道,也有人把它稱做“鹽馬古道”。諾鄧鹽商的足跡遍及大理、保山、騰沖、芒市、瑞麗、緬甸、昆明,他們的號鋪和貨棧分布在販鹽商道的每一個城市和集鎮上。可以想見,諾鄧古村,為什么會被一些學者譽為“活著的古代鹽業博物館”。但是今天我們所見到的只是盛世時的一部分,盡管是很重要的部分,這是幾百年歷史變遷的結果。
村里的居民建筑都是典型的白族民居建筑。至今還有元、明、清代的建筑院落90多個,民國后的建筑院落60多個,還有寺廟、祠堂、牌坊等20多處。每一處院落都巧妙地利川山勢地形布局。一層疊一層往上走,錯落有致,層次分明。由于山勢較陡,前后人家之間的樓院重接,臺梯相連,往往是前家樓上的后門即通后家的大院。諾鄧的民居建筑物工藝精美,門、窗、木梁、柱、檐都講究雕刻圖案的美觀精細,山墻、院墻上繪有圖畫或圖案。每戶人家正房、廂房、面房或照壁的布置和工藝各顯特色,幾乎找不出完全相同的兩家來。
雨季,諾鄧村旁的諾水顯得有些渾濁,水量大了不少,從形似獅象的兩山之間注入沘江。沘江水在這里繞出了一個“S”形的灣子,形成了類似太極圖案的天然地貌。在太極圖當中,北部的莊坪壩子和南部的連井坪壩子組成兩個魚形,恰如太極圖中的陰、陽兩儀。
此情此景,使我油然升起了一種歷史責任感。我希望這座特色鮮明的古代白族村落和古代鹽業經濟的縮影,多元包容的古代鹽業和古代商貿的歷史見證,影響深遠的古鹽業文化和古代白族民俗風情傳承的遺跡,能夠提升為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歷史氛圍的營造,周邊環境的整治,建筑遺跡的保護,文化內涵的挖掘,是達到這些目標的基本要求。為保持它們的原真性、完整性、景觀協調性,我們需要制定一些切實可行的前瞻性規劃。景觀的保護修繕和挖掘其文化內涵同等重要,比如征集珍貴的文物、歷史文獻、老照片,開發有特色的旅游紀念品,創造地方文化品牌。踏訪諾鄧,不虛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