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0年的夏季,大清政府為拯救股市忙得汗流浹背。
那一年,席卷全球股市的橡膠“奔牛”終于趴下,熊市卷土重來。東南亞橡膠企業,約有1/3在上海上市,令上海成為全球橡膠股市的“發動機”之一,吸納的中國資金高達4000多萬兩白銀,將近國家財政年收入的一半。
股票狂跌導致正元、謙余、兆康三家錢莊,率先于7月15、16日倒閉。這三家錢莊的莊主,把錢莊當作私人提款機,濫發莊票,大肆炒作橡膠股票,結果股市狂跌后,造成數百萬兩資金被套,周轉失靈,只好關門大吉。
上海市面立即大為恐慌。外資銀行見狀,為免遭池魚之殃,準備收回拆借給中國錢莊的所有資金,這等于火上澆油。隨后,森源、元豐、會大、協大、晉大等錢莊相繼倒閉。在危機面前,上海地方政府的行動可謂相當迅速。在正元錢莊等停業的當日,就將相關錢莊的有關人員及賬本等控制羈押。上海道臺蔡乃煌與市商會人士緊急磋商,決心政府救市。7月18日,蔡乃煌攜市商會會長周金箴前往南京,向上司兩江總督張人駿匯報請示,返途中又到蘇州向另一上司江蘇巡撫程德全請示。當時錢莊的信用已經崩潰,從外資銀行再借款的話,必須由政府出面進行擔保。張人駿立即電奏中央,北京隨即批示,同意由政府出面擔保錢莊從外資銀行借款,以維持市面。北京外務部將此救市決定照會各國駐華公使。8月4日,匯豐、麥加利、德華、道勝、正金、東方匯理、花旗、荷蘭、華比等9家外資銀行,向上海借出了總數為350萬兩的款項,錢莊則將相應數額的債票押給銀行,由上海道臺在債票上背書蓋章,作為政府擔保,錢莊還款后債票交道臺注銷。
在出面擔保借款之外,清政府亡羊補牢,抓捕各犯案金融機構的責任人。當時最重要的責任人、正元錢莊的股東陳逸卿,因是外商的買辦,受到美國政府的庇護,拒絕由中方進行審訊。而兆康錢莊的股東唐壽江曾經花錢買過三品的道臺頂戴,也算是個“紅色資本家”,張人駿只好先請旨將其革職,然后查抄家產。但剛脫掉了這位唐壽江的“紅”帽子,又發現他還戴了頂“藍”帽子:他已經加入了葡萄牙國籍,拿著洋人的“派司”,是外籍華人了。張人駿也不示弱,趕緊“依法辦事”,查出了葡萄牙民法有明確規定,不準他國的官員申請入籍,而唐壽江畢竟是大清國的堂堂三品道員,正好不符規定,照抓不誤。
一邊借款,一邊抓人,眼看在政府的干預下,上海的市面穩定了下來。但上海的股災幕后,還有著政府行為失措的深層原因。
作為中國乃至遠東的金融中心,上海不僅集納了中國民間的大量資金,而且清政府的主要海關收入及對外的巨額賠款也都集中于此。1904年,大清商務部就盯上了這筆國有資金,向慈禧太后打了個報告,說這筆國有資金閑著也是浪費,不如在動用前先拿來生息,算下來每年可得近50萬兩白銀,劃給商務部使用,就可以推行一些新政,這“實于商務大有裨益”。在官員們信誓旦旦下,慈禧同意將上海的國有資金投向殷實莊號生息。表面看來,這是一樁官民雙贏的好事,但如何選擇殷實莊號、利息如何計算,就完全屬于經辦官員們“研究研究”的范圍了。在上海的橡膠股票投機狂潮中,這些巨額國有資產通過“殷實莊號”渠道,大量流入股市,對股市起到了巨大的哄抬作用。
危機的第二沖擊波來自上海最“牛”錢莊源豐潤。源豐潤老板嚴義彬是個“紅頂商人”,他的錢莊吸納了大量國有資金的存款,甚至連由政府擔保、剛從外資銀行借到的救市款,也有很大一部分先存在他錢莊的戶頭上。更為牛氣的是,純國資的海關收入,按規定應存在官銀號中,但海關銀號“源通”也是嚴義彬名下的資產。問題是,“牛”透了的源豐潤卻已外強中干:嚴義彬的另一錢莊德源,在股災中虧損嚴重,源豐潤的資金被大量抽去挽救德源,源豐潤其實已經被蛀空。
被蛀空了的源豐潤終于被一陣來自北京的風吹倒。9月27日,是清政府向西方列強支付當期“庚子賠款”190萬兩白銀的最后日期。但在還剩9天的時候,蔡乃煌突然致電度支部(財政部),說賠款專用的200萬兩白銀都存在各錢莊,無法提取,請求由大清銀行緊急撥銀200萬兩墊付。度支部認為,這是以穩定市場為借口,骨子里是地方官們“罔利營私”,立即對蔡乃煌進行彈劾,并警告說:“倘此次無銀應對,外人必有枝節,貽誤不堪設想。”一看可能惹出外交麻煩,清政府被震怒了,立即下令將蔡乃煌革職,并命令兩江總督、江蘇巡撫等會同蔡乃煌,必須在兩個月內將所有經手款項繳清。
巨額公款提取后,源豐潤終于轟然而倒,余波殃及全國。清政府無奈,只好又出面救市:一方面從大清銀行緊急調款100萬兩白銀到上海,另一方面再由政府出面擔保,從匯豐銀行借款200萬兩白銀,給各錢莊應對危機。
一邊是體制層面的“放火”,一邊是技術層面的“救火”,大清國在不斷的自我折騰中,迅速地消耗著殘存的能量。此時,辛亥革命的曙光,已經隱隱出現在天際……
(劉名遠、王尚箴薦自2008年11月19日《羊城晚報》原標題為《1910年滿清政府大舉拯救股市始末》本刊有刪節圖: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