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的別墅

盡管當地政府向記者否認這些別墅是給官員住的，稱“從頭到尾是市場化操作的，將來要市場化拍賣”，但記者從建筑商、開發商、當地高層官員、政府蓋章文件等多方證據中發現，這是不折不扣的“高官別墅”。

在羊山新區信陽市委市政府四大班子新辦公樓的東南鄰，有一片紅瓦、黃墻的別墅區，均為三層半方正建筑，目前共有43棟86套，每棟別墅的門前和陽臺都有24個歐式花盆，直徑大約一尺多。在二層和三層之間還有一條木制葡萄架，由松木制成。別墅之間相互獨立，排列整齊，氣派壯觀。

這就是信陽被稱為“公務員小區”的政和花園B區，當地人稱之為“大官的別墅”，政和花園一共分為ABCD四個區。除去B區別墅區，在其東側和北側還有一片龐大的公寓分別是A區和C區。D區尚未開工建設，但規劃等都已齊全。別墅的東、南面，是占地84畝的美麗湖泊，西側是“以花為特色的”百花園區域，“巍巍聳立的”市委市政府辦公樓則是“百花中心”的一部分，“統領百花園區域各建筑組群”。

羊山新區，這個規劃76平方公里的開發區，寄托著這個中原城市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夢想。而位于新的市行政中心的、名為政和花園B區的這片別墅區，因被稱為“大官的別墅”，和整個政和花園——信陽市公務員和市直單位住宅區，被當地干部群眾非議重重。

盡管當地政府向記者否認這些別墅是給官員住的，稱“從頭到尾是市場化操作的，將來要市場化拍賣”，但記者從建筑商、開發商、當地高層官員、政府蓋章文件等多方證據中發現，這是不折不扣的“高官別墅”。記者拿到的數份位于別墅區的村民耕地的補償費發放表上，也赫然寫著“公務員小區征地補償費發放表”幾個字。

奢華別墅和由來

2月底，記者進入這片別墅區暗訪，一些工人正在整修路面，湖邊的落葉類樹木還不曾抽出新芽。

這些別墅每套都帶有寬敞的車庫，共三個陽臺，陽臺都有主臥大小。記者后來在新區規劃局所發的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上看到，每套別墅為290多平米，這還是不包括陽臺在內的數字，“加上陽臺，有350平米，”幾位建筑商和開發公司的經理都稱。

為了準確，記者請教建筑商，得到以下數字：別墅間小路為5米寬，主路6米，別墅后綠化面積寬為6、7米，前面綠化面積寬為4米多，氣派的在建大門約20米。“一家至少得有20、30平米綠地。雖然沒有小院圍起來，高檔小區又不讓外人進，這綠化不還相當于自家的嗎。”建筑商說。

政和花園別墅群是在兩年前進入公眾視野的。2006年8月3日，作為B區的開發商，信陽市新城開發建設公司發出公告：小區中共有58棟雙拼低層住宅，6棟聯排低層住宅，地上三層，磚混結構，總建筑面積47310平方米。但目前，這個小區已建好別墅為43棟，而2007年所發的規劃許可證上則為45棟。

往前追溯。2004年春天，在羊山新區管委會的年度工作會議上，新區負責人在發言中說：羊山“中心區控制性詳規已確定，計劃5月份啟動建設。”公開資料顯示，遷入新區辦公行政序列的，除了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協四大班子，還包括中央和省直屬駐信單位、20多家市直單位。彼時，公務員小區是最早確定的項目之一，地址被選在行政中心東南步行5分鐘的區域。

據《信陽日報》報道，2006年，公務員住宅小區戶型設計和集資分配辦法征求意見會，與會者包括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協及入駐新區的市直單位領導。這次召開于2006年前后的會議，確定的集資范圍為四大班子公務員和工作人員及入駐新區的市直單位公務員。

2006年秋，主管的副市長張春香同時透露了兩個消息：公務員小區建設方案基本確定，但它的建設方案尚未批準，A區已建成數棟，B區（即別墅區）也已經動工。

信陽當地媒體曾報道稱，某領導到“政和花園”督察工程進度，指出，“‘政和花園’小區建設事關行政中心區搬遷，關系廣大公務員切身利益，務必搶抓進度，確保質量。”

去年底前后，市行政中心搬遷至政和花園西側。不久前，政和花園除B區外，其他幾區在集中交款。

拖延的收房和欠款

一位承建商說：這些別墅從來沒有賣過，一直懸著。“去年7、8月就應該入住了。信陽誰不知道這房子是給領導住的？因為去年7月被曝光，領導們不敢住了。”為什么現在路和綠地還沒修完？“一個字：拖！拖時間長了不就沒人告狀了嗎？要知道，正常的商品化操作的住宅，打地基時就開始賣了。”該承建商這樣解答記者的疑惑。

根據建筑商和開發商的回憶，這片別墅區是在2006年秋天動工的。“業主不著急要這個房子”，其中一位承建商說，一般情況下這樣的工程一年之內應該可以完工。而他在去年夏天得到的一個突然的消息是，“政和花園7月必須完工。”記者在去年8月養山新區的一份文件《羊山新區迅速貫徹王鐵書記現場辦公會議精神強力推進項目建設》中看到，政和花園除高層建筑外在年底全部建成。

建筑商們抱怨，一再拖延的收房和拖欠的工程款使他們有“被套牢”的感覺。2007年5月，別墅內外粉刷已經完成，但工程指揮部考慮到要統一門窗標準因而再次延誤了工程的進度。在更早的時候，“從廣東佛山購買了一批屋面瓦，并已運到工地。但領導覺得顏色過暗，不鮮亮，最后決定改用本地的鮮紅瓦，耽誤工期三個月。” 2008年7月10日前后，傳言中央電視臺要來曝光，承建商們接到政和花園建設指揮部工作人員電話通知要停工，說最近風聲很緊。但幾天后，工程繼續進行。

包工頭所說的“領導”意見，直接來自政和花園建設指揮部。此小區工程由指揮部管理，一些項目的預算支出等申報，需要通過指揮部向上逐級匯報。而普通商品房住宅的建設中，并沒有建設指揮部而只是由開發商進行管理。這個“信陽市政和花園建設指揮部”的招牌，就掛在新城公司的門口。

這些已完工的別墅里，住著不少“看房人”，他們大多是承建商的親戚，其中不少人已經在此居住兩年多。一位看房子的人說：照看房子的原因是，市政府沒人收房，也沒人管理。“這片別墅區沒有開發商，是市政府財政部門牽頭蓋的，市政府有個專門管的單位。你沒有看到所謂的新城公司門口還有個牌子嗎？‘信陽市政和花園工程指揮部’，是市政府組織的負責工程的單位。他們都是政府的人。”這位“看房人”說，新城公司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開發商。

承建商們要派人住在這里“看房子”的另一個原因是，別墅拖欠了大量的工程款。“好多錢沒給，錢是開發商墊的，但我估計市政府也偷著給了，不敢明著。” 一位加入較晚的、正在做路面工程的承建商說。但一位最初就加入的、做主體工程的承建商則說：工程款，是政府給的。這些承包商，有的只拿到20%—30%的工程款。

墻已褪色，房主是誰？

一位承建商說：如果不是告狀，這些房子早已被政府頭頭們入住了。“你看，因為建成時間太久，外墻的漆都脫色了，原來那是和窗子一樣的顏色。”

這些墻壁已褪色的豪華別墅，至今還不曾迎來它的主人。

在媒體曝光之后，面對媒體，當地官方的說法是：將來，這些房子是要拍賣的。至于何時會賣，他們也無法說出是多久，“會議沒有確定下來”，羊山新區辦公室主任張強說。

針對政府向記者所說的“市場化”，承建商們說：上級一查，他們就說將來要賣；但你要真去買，他就不賣了。的確這樣，當記者以買房人的身份前去咨詢的時候，無論新城公司還是金城公司均表示，這是給政府的領導們和公務員蓋的，不會賣。“還不夠分呢，不是錢多少的問題，而是這房子本來就是給領導準備的。”新城公司就是這片別墅的“開發商”，金城公司則是政和花園A區的“開發商”。

政和花園的開發商之一金城公司說：“這些都是廳級官員的別墅，政和花園的其他幾個區也都是公務員的房子，都有主了。”別墅的“開發商”新城公司的多位經理也這樣對要求買房的記者解釋，這是公務員的集資房，是給政府定向開發，不賣，只分配。“別墅是給副廳級以上的干部蓋的，包括退下來的，所以規格高。報上一登‘更牛的別墅’，目前不敢住了，下一步看咋弄。但到現在也沒說過要賣。即使賣，新城公司也沒權利賣，因為是國有資產，得拍賣。”他們還說：政和花園等于政府開發，是政府人馬操作，掛開發商的名。這是公務員用地，不是為賺錢，還要往里貼錢呢。

記者提出想約見新城公司的總經理鮑振東，他們說，這幾天他一般在新區管委會辦公，因為其他三區的公務員在交房錢，鮑振東在那邊忙。新城公司這邊好多人都過去了，“你看，這邊都沒什么人，都跑那邊辦公去了。這地是為公務員建房子的，跟開發商是兩個概念。”

至于政和花園C區東面門臉的售樓處，他們澄清說“那只賣沿街的門臉商鋪。這個地方太值錢了，黃金地段。”“告狀風聲一過，市領導就住進來了。”開發商和承建商幾位經理稱。

據建筑商和當地村民介紹，在第一排別墅前面，原來立有一塊牌子：上方寫著“公務員小區”，中間寫著：“政和花園”，但去年事情出來后，牌子就被拆了。

還有一塊在曝光之前就拆掉的牌子：政和花園游園項目的牌子。據知情人透露，這塊牌子原來立在84畝湖泊的南面路邊，因為遭受非議被拆除了。在這個美麗的湖泊邊上，要做景觀和一些水上游樂項目，并且和政和花園一起與外界阻隔起來，僅供墻里的人游樂。這是政和花園規劃的一部分。

據信陽日報3月19日的報道，“市委常委、秘書長馮鳴察看了羊山新區政和花園游園建設進展情況。政和花園游園建設項目占地33畝，計劃投資110萬元，種植常青樹12種500株，落葉花灌木15種3000株。”承建商對此證明說，水上游樂項目和周圍景觀，政和花園的規劃圖紙上就有，但因為錢沒到位，所以停滯在那里，只栽了一部分樹。新區官員告訴記者的話也印證了這一點：湖不會對外開放，將來與別墅是一個整體，周邊有一圈門面房作阻隔。

這個湖泊，原來是村民的魚塘和灌溉水源，因為沒有賠償魚錢，自從被占以后，村民田小喜就在水庫邊搭了個小棚看守著他的魚，但是，有一天，他的棚被燒了，被挖掘機挖了，他連看著他的魚都不能了。“高官住宅區，人都不讓你進了，還讓你養魚？”承建商和村民說。

被占的土地上，原來有很多這樣的大大小小的水塘，也有很多田小喜這樣的養魚人。

“三層聯排瓦房”價值幾何

羊山新區辦公室主任張強向記者澄清說，這些“三層聯排瓦房”是2004年建的，當時政策允許蓋別墅，當時此地一片荒涼，本來有想法讓領導干部帶頭到新區來住，不蓋點房子，一點人氣也沒有，大家都不愿意來，因此提高了住房標準，以吸引大家來住。后來政策嚴了，就公司化運作了，打算拍賣。但之后，他又改口說，2003年時，是有打算給領導們住的想法，但是沒有付之行動，這片“三層聯排瓦房”從頭到尾是市場化開發的。

張強不同意別墅的叫法，堅持稱之為“聯排瓦房”。他說，7部委關于別墅的定義是：獨門獨院兩層半。而且，他認為房子并不大，只有200多平米。

在記者跟他說自己已經進去看過，有多大多豪華之后，他驚奇地問：你咋進去的？怎么就讓你進去了？

事實上，國土資源部停止別墅用地供應的政令早在2003年就已出臺。幾年來也一直在強調此禁令。而政和花園別墅的規劃許可證是2007年所批，土地證也是2007年的。

幾位開發商和建筑商們均說別墅給領導們的價格約為二三十萬。他們向記者強調，商品房和政府官員住房是兩個概念。“地是政府的，按從百姓收回來的價算賬；但是做開發的話，地價就不一樣了。你想想，開發商買地啥價？”

一位當地政府高層官員稱，在去年的兩次常委會上確定的別墅分配方案是：一平米950-1000元，而他認為別墅價值至少得2500元一平米。他說，過一段時間，冷下來了，沒人找事了，還是要分給廳級干部的，不會拍賣。“那是羊山新區最好的一塊地，而且，怎么可能讓那些有錢人住在市委市政府的門口呢？”他還透露，這些廳級干部們至今未交款。

這位官員的說法代表了與記者接觸的官場人員的共同看法。從內部主管此事的一位官員處，記者得到的消息是：因為風聲太緊，因此決定先租給廳級干部們，由財政補貼，過了風波，再分配給他們。但上述高層官員對此說法持懷疑態度，認為“租沒必要，誰都不愿意”。

這些別墅究竟價值幾何？新城公司的多位經理稱：對外賣，肯定不能按給政府的價錢，因為別墅成本很大，村民的地錢、青苗補償等等，光水庫占地就84畝，擴容、加固、玉蘭樹、草皮等等都是好的。還要圍著水庫做景觀，這些都是成本。賣得便宜了，成本都收不回來。因此市場價一套最少需100多萬（也有新城的經理稱需一百五六十萬）。據一位承建商說，他們承建的21棟別墅總造價約1000萬，但因為各種要求和變化不斷出現，成本不斷增加。另一位承建商也證實說，別墅的成本價一棟約為六七十萬。

一份發布在網絡上的賣房信息稱：政和花園147平米房，價格為35萬。這是以一平米900元分給普通公務員的樓房。臨湖的低密度景觀別墅，價值自不可與之同日而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