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幣上的女拖拉機手”怒打榮譽戰

電影改變了她的一生

今年80歲的梁軍是黑龍江省明水縣人。在她12歲那年，母親給她許了一戶人家當童養媳，好換取彩禮為大哥說親。性格倔強的梁軍不甘命運的安排，她向婆家提出，要讓自己邊做童養媳邊念書，否則就不答應婚約。婆家同意了她的要求，把她送到了村里的小學。

梁軍念到小學四年級時，抗戰勝利，她的未婚夫離家參加了革命。婆家不再供她讀書了。1947年春暖花開時，梁軍從婆家跑出來，到德都縣萌芽鄉村師范學校讀書，想將來當一名鄉村教師。

這年9月，成績優異的梁軍被學校派到黑龍江省委所在地北安學習織布。一天晚上，她隨大家一起觀看蘇聯電影《巾幗英雄》。影片描寫蘇聯第一位女拖拉機手、第一支女子拖拉機隊隊長帕莎·安格林娜，在和平時期開著拖拉機種田、戰爭時期開著坦克與德國法西斯戰斗的故事。梁軍的心被強烈地震撼了，立志要當女拖拉機手。

機會終于來了。1948年2月，為實施恢復經濟的戰略，中央決定從蘇聯進口拖拉機，在北大荒墾地種田。黑龍江省委決定在北安舉辦拖拉機手培訓班，給了萌芽學校3個名額，梁軍第一個報名。

第二天報到時梁軍才發現，全班70多個學員，只有她一個女生。指導員楊清海犯難了：“我們這兒不收女的，也沒有女生宿舍，再說，這挺苦的，你能行嗎?”梁軍干脆地回答：“蘇聯婦女能開拖拉機，我為什么不能呢?我就是吃苦長大的，任何困難都能克服，住的地方我自己解決。”楊清海只好說：“那你就先干干看吧，不行你就再回去。”

梁軍記得鄰居趙大娘在離這里一公里遠的一個單位做飯，便風風火火地趕了去，把情況跟趙大娘說了。趙大娘爽快地說：“你學開拖拉機，可給咱婦女爭臉了，大娘支持你，就在我的床邊再給你加張床。”

開始，師傅和一些男學員對梁軍不屑一顧，認定她堅持不了多久就得打退堂鼓。可是，幾天過去了，他們驚奇地發現，這個樸實的姑娘身上似乎有著超大能量。教學用的舊拖拉機都是蘇聯制造，每個大零件都很重，即使小伙子搬動也很費勁，但梁軍咬咬牙，幾十斤重的零件扛起來就走，驚得大家發出一片噓聲：數九寒天，梁軍像男學員一樣鉆到車底下，上螺絲擰螺帽，身下冰涼刺骨，手也凍木了，可從車底下鉆出來時，照樣笑呵呵的……大家不得不對她刮目相看了。

兩個月后，當梁軍和另兩名學員把上級撥給學校的3臺嶄新的蘇式“納齊”拖拉機，一路“突突突”地開回來時，整個萌芽學校沸騰了!很多附近的村民也來看“大姑娘開火犁”的壯美景觀。

這年5月，北大荒冰消雪融。梁軍帶著她的第一個女徒弟，開著拖拉機隨墾荒人員挺進離學校15公里遠的陸家崗。梁軍和她的隊友們開墾了500坰荒地，蓋了十幾間干打壘草房，把陸家崗改名為萌芽崗。后來，這里擴建成了萌芽農場。

萌芽農場有個青年婦女開拖拉機墾荒的事情很快就在北大荒傳開了。1949年，《東北日報》發表了題為《我們的女拖拉機手》的文章，介紹了梁軍的事跡，梁軍成為北大荒的先進人物。1950年6月，以梁軍名字命名的新中國第一支女子拖拉機隊成立，梁軍任隊長。7月，《人民畫報》創刊，創刊號封面是毛主席揮手的彩色畫像，而8月出刊的第二期封面，就是梁軍和助手駕駛拖拉機的彩像。1950年11月，《人民日報》發表通訊《新中國第一位女拖拉機手——梁軍》。梁軍成為新中國婦女解放的典型代表。

壹元人民幣上的人就是她

1951年年末，梁軍被派往北京農業機械專科學校深造。隨后，梁軍通過全國高考，考入了新成立的北京農業機械化學院，成為新中國最早期的一批大學生。在大學里，梁軍與遼寧省農業廳保送來的王佐之戀愛了。有了心上人，梁軍就給未婚夫寫信，解除了這樁封建包辦婚約。1954年2月，梁軍和王佐之在北京登記結婚。

1957年，梁軍大學畢業后，帶著丈夫和兒子回到北大荒，隨十萬轉業官兵一道投入到開發、建設北大荒的洪流中。第二年，她被調到哈爾濱，在黑龍江省機械化研究所任技術員。在隨后的30多年里，梁軍一直在哈爾濱的農機部門擔任領導職務。從1954年至1966年，她連續三屆當選全國人大代表。除全國勞模外，她還獲得過省農業特等勞模、省農墾系統勞動模范等榮譽稱號。1990年，梁軍從哈爾濱市農機局總工程師的崗位上退下來。

離休后，梁軍和老伴過著平靜、淡定的生活，每天除沿松花江畔散步、鍛煉外，還堅持讀書看報，關心國家大事。有一天，梁軍在報紙上看到一篇文章，說1962年4月發行的第三套人民幣壹元券上的女拖拉機手原型就是她。她也覺得壹元紙幣上的圖案跟自己的一幅照片相似：那是1959年11月，國產首批“東方紅-54”拖拉機運抵黑龍江，此前一直駕駛進口拖拉機的梁軍看到自己國家制造的拖拉機時，按捺不住激動，跳上一臺“東方紅”拖拉機兜了一圈。在場的記者便抓拍了那個鏡頭。但是，相關部門沒有告訴她，壹元人民幣圖案上的原型就是她，梁軍便對報紙及周圍人的議論和詢問不置可否。

2003年，中央電視臺節目主持人崔永元來哈爾濱拍攝《電影傳奇》。因為梁軍是看電影才萌發開拖拉機愿望的，崔永元便找到她做節目。

這年6月的一天，梁軍忽然接到了崔永元助手打來的電話：“梁阿姨，我們向中國人民銀行查詢了，他們答復，壹元錢上的女拖拉機手原型就是您!您上北京來吧，我們要做一期和錢有關的節目。”

梁軍長舒口氣。壹元人民幣上的女拖拉機手原型就是自己，這是何等的榮耀啊!7月初，由梁軍參與錄制的《小崔說事·錢啊，錢》在央視播出，全國觀眾都知道了梁軍就是壹元人民幣上的女拖拉機手原型。

2003年8月2日，溫家寶總理視察黑龍江時，特意抽出時間接見了梁軍等老勞模。當握住梁軍的手時，溫家寶總理爽朗地笑著說：“我小時候學過你的事跡。”梁軍激動地握著總理的手，一時竟不知說什么好，心里告誡自己要珍惜榮譽，不給勞模稱號抹黑。

此后，梁軍越發珍惜名譽，做事更加低調。一天，有個朋友來家里做客，看到梁軍住的房子又破又小，便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梁工啊，你得找中國人民銀行給你買套大房子啊，他們用了你的肖像，怎么也得給點補償吧?”梁軍說：“我從一個童養媳成為新中國第一個女拖拉機手，上了人民幣，是一座金山都換不來的榮譽啊!”那個朋友佩服地說：“這么多年，梁工你沒變!”

許多商家也紛紛找到梁軍，想利用她的名人效應，請她代言產品廣告，但都被她一一拒絕了。一次，某礦泉水廠家說是給學校送水，想請她跟著到學校給學生講優良傳統。梁軍以為這是公益事業，便高興地坐著廠家的汽車來到一所學校。誰知，到了那里她才明白，廠家的真實目的是想借她的名義推銷礦泉水。梁軍被惹怒了，要求廠家立刻送她回去。

廠家營銷人員把她拉到一邊說：“梁老師，現在是商品社會，你有這么好的榮譽資源，應該利用它多賺點錢，只要你幫我們促銷，我們每月都給你開工資，而且還有效益提成。” 梁軍嚴肅地說：“我這一輩子，全靠共產黨培養教育，我所有的榮譽都屬于共產黨。所以我的榮譽是不賣錢的。”廠家見她不為金錢所動，只得乖乖地把她送回家。

有了這次經歷，梁軍以后除了配合媒體宣傳黨的政策和中國婦女解放歷史進程外，對登門請她參加非公益活動尤其是商業活動的一概推辭，她也因此備受人們尊重。

晚年怒打榮譽戰

2007年9月14日傍晚，梁軍忽然接到遠在沈陽的外甥打來的電話：“舅媽，您做廣告了，這回發財了吧?”

梁軍一頭霧水：“我沒做廣告啊，你聽誰胡說八道的?”外甥也有些迷惑了：“不對啊，今天的沈陽《晚晴報》，白紙黑字地登著你給治療白內障的藥品做的廣告，上面還有你的照片啊!”

自己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廣告，是不是照片上的人和自己長得相像啊?為把事情搞明白，梁軍叮囑外甥：“你給我買一張登有那個廣告的報紙，寄給我看看。”

外甥那里的報紙還沒有寄到，梁軍卻又接到了一個大學同學的電話：“老梁啊，我看到你做的廣告了，這起碼得給你個十萬二十萬的吧?行，榮譽沒白得，這回派上用場了啊。”梁軍急忙向老同學解釋，說自己并不清楚這回事。可對方只是笑笑，把電話掛斷了。

隨后，梁軍又接到外地一個老朋友的電話。老朋友問她：“你用了那個產品好使，我用了怎么就不好使呢?奇怪了……”接著，老朋友語重心長地勸她：“老梁啊，你榮譽等身，可千萬別做坑害老百姓的事啊!”

幾天后，外甥將9月14日出版的《晚晴報》寄來了。梁軍在第二版綜合新聞版面的左處看見了那則廣告。廣告用大篇幅介紹河南南陽仲景生物制品廠生產的“仲景視神明目貼”，梁軍仔細一看照片上的人，正是自己!

梁軍的腦袋轟的一下漲大了。自己是有白內障，可根本沒有貼過什么明目貼啊，這不是誤導消費者、坑害老百姓是什么?而且，由于這個廣告，自己遭到親戚、同學和朋友的誤解，名譽該受多大損失啊!想著，梁軍的肺都要氣炸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老伴見狀，嚇得趕緊給兒子打電話。兒子急匆匆地從單位趕回來，把她送到了醫院。

醫生檢查，梁軍的血壓迅速升高，非常危險，必須立即住院治療。可即使在住院期間，梁軍的腦海里仍是不斷浮現出那張刺目的廣告。老伴見她時常望著窗外發呆，就勸她“別想廣告的事情了，眼下治病要緊，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不是把我扔下了嗎?一個人什么最重要?生命啊!”話未說完，老伴的眼圈紅了。

醫護人員也勸梁軍不要總想著不愉快的事情，這樣對治療不利。護士們陪她談天說地，講一些生活中的趣事，沖淡了她心頭的陰霾。治療取得了效果。

半個月后，梁軍的血壓剛剛穩定就出院了。回家后她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廣告的事弄清楚。她想起來，那份廣告用的照片，是黑龍江日報記者邵國良采訪她時拍的，發表在2005年8月31日《黑龍江日報》上，標題是《梁軍：人民幣上的女拖拉機手》，同版面發表的還有壺元人民幣票樣的圖片。那么，會不會是黑龍江日報的記者又往外投的稿呢?為慎重起見，梁軍給邵國良打了個電話，婉轉地問他給自己拍的那張照片有沒有投給其他報刊?邵國良說：“我們報社記者拍的照片只能本報使用，不能往外投。”梁軍這才把自己的照片被《晚晴報》廣告利用了這件事跟邵國良說了。邵國良也震驚不已。

既然拍攝照片的記者沒有往外投稿，那就是廣告商盜用了自己的照片。梁軍感到非常氣憤，但她不想把事情鬧得滿城風雨，便委托沈陽的一位親戚與發布廣告的報社交涉，想讓對方給一個合理解釋。但反饋回來的信息卻是對方不予答復。

無奈之下，梁軍聘請黑龍江大眾律師事務所唐玉厚律師處理此事。

唐玉厚為此事特地去了趟河南，帶回了河南省衛生廳出具的一份證明：仲景視神明目貼的批號是假冒的，南陽仲景生物制品廠根本沒有生產這種藥品的許可。

原來，利用自己照片代言的藥品竟然還是假藥!梁軍憤怒了，她讓律師趕緊和報社取得聯系，讓他們給自己一個明確說法。然而，律師函發出去好幾天，報社也沒有回復。

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假藥代言人，名譽遭受無理踐踏，對方卻不給自己明確的解釋，這是梁軍無論如何也無法忍受的。2008年5月16日，梁軍以自己的名譽權受到嚴重侵害為由，將晚晴報社起訴到沈陽市沈河區人民法院，要求被告在國家公開媒體上為原告恢復名譽，賠禮道歉，并賠償精神撫慰金30萬元。

11月12日，法院開庭審理此案。梁軍和老伴跟律師一道來到沈陽。但是，考慮到梁軍有高血壓和心臟病，怕她庭審時激動，老伴沒有讓梁軍進法庭。

庭審結束前，主審法官問原、被告雙方是否同意調解，被告方表示同意。而王佐之說他做不了老伴的主，要回去和老伴商量。回到旅店，梁軍告訴老伴自己不同意調解。

梁軍總想弄明白報社是如何把自己的照片整到廣告上去的，便讓老伴陪著親自來到晚晴報社。報社負責人接待了梁軍。但對梁軍的疑問，報社負責人說，當初負責廣告的工作人員現在不在崗了，他們也不知道是怎么把梁軍的照片弄上去的。在這件事上，報社一方也是受害者，因此他們也不同意調解了，靜等法院判決。梁軍和老伴失望地離開了報社。

法院審理認為，原告系新中國第一位女拖拉機手，1962年4月我國發行的第三套人民幣壹元券上的女拖拉機手原型系原告。原告由于其對新中國建設的杰出貢獻，多次受到國家領導人接見，獲得很多榮譽，在社會上享有較高榮譽。被告擅自采用原告的肖像為未經有關部門審批的藥品做廣告，并以原告的語氣推銷該藥品，嚴重侵犯了原告的名譽權。被告應對其侵權行為承擔相應的責任。

2008年12月1日，沈陽市沈河區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晚晴報社在《晚晴報》上向梁軍賠禮道歉，恢復名譽：給付梁軍精神撫慰金30000元。律師把法院寄來的判決書送到梁軍手里時，老伴王佐之對這個判決結果不太滿意，認為對她不公。梁軍卻說：“行啊，就這么樣吧，他們承認錯了就行，我沒那么高要求，讓這事快點過去吧。”

然而，令梁軍沒有想到的是，《晚晴報》不服一審法院的判決，于12月9日向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本以為平靜下來的風波卻再起波瀾，梁軍決定繼續捍衛自己的名譽，于是，她和律師商量，隨后也提起了上訴。

目前，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正在審理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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