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行歌

深秋，我們一行人要到太行山一帶寫生，先去北京參觀了全國七屆美展，便坐火車北上。

我喜歡旅游，出去一趟回來把其中的勞頓之苦都忘了，剩下的全是對一方水土的美好回憶。我愿意坐火車，特別是夜里一兩點鐘，大家都昏昏睡去，車廂里彌漫著安靜的氣息。聽著火車“喀噠——喀噠”有節奏的聲音，轉動著已經發梗的脖子，便覺得是一種彌足的幸福；有時到了一個小站。昏黃的燈光下。站臺上幾個冷清的人。頓生寂寥之感，每當這個時候，心中常常會涌起高更那個誰也解釋不了的畫題：我們從哪里來，又要到哪里去?人的一生似乎總是要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去，但我卻喜歡這樣。

蟠龍鎮

火車開始進入山區，太陽光照射在山脊上。明暗分明。山的輪廓線越發柔美，這些山渾圓如同一個個沙窩，似乎一腳踏上就會陷入似的，山頂上層層毛茸茸的草像駱駝的駝峰，遠遠看去有的又像一頂頂漁翁的蓑笠。山上點點斑斑。不時露出一些碎石。有如國畫的飛白，有的則像一條條白帶。纏繞于綠草間，山凹里隔著不遠便有幾戶錯落有致的人家，高高低低。掩映在高樹叢林間，平房上滿是系成串的金黃玉米，秋天是收獲的季節。

一條河蜿蜒西下。

沿鐵路線的站分別是井陘、娘子關、白羊墅等。出娘子關便接近山西地界了，車上播放起亢奮而不失委婉的晉劇來。山西是我國重要的煤炭基地，窗外處處是交錯復雜的鐵路線和長長的運煤的專列。

我們夜宿陽泉，清晨早早起來，街邊的小攤上人們早已捅開爐子，大鍋的水冒著熱氣，嘴里大聲叫賣：“油餅，老豆腐餛飩哎!”

我們買了去蟠龍鎮的車票，車在彎彎曲曲的路上行駛，也許因為車少，司機倒是見人就停。高土坡下。隔幾里便有一個小煤窯。山西人說話很朗利斬截的語氣。說話又快，乍一聽有點像蒙古話。

車開始爬坡了，山風呼呼吹著，感覺云就在我們頭頂，遠山上的赭紅色笤帚草不斷映入眼簾，“七溝八壑一面山”，坡上許多土墻會突兀地立在那兒，一些直立的土被水沖刷得溝壑縱橫，真讓我們見識了黃土高坡的氣勢和特色。峰回路轉，車越走越高，在我們的眼前出現了一叢叢、一片片矮灌木叢，橘紅、朱紅、黃、紫紅的樹葉，姹紫嫣紅、生機勃勃。當地人說這種植物叫黃路柏。它耐旱。有著旺盛的生命力。一到秋天便漫山遍野地紅起來，點綴豐富著秋天的色調。

車抵蟠龍鎮時已是下午，我們住在一個夫婦倆開的小旅店里。極簡陋，這兒的房子都是依地勢而建，人家住的是窯洞，有的人家的房頂就是高處房子的走道，有的房頂就是長滿草的高土坡，門口站著幾個拖著鼻涕的孩子。抱著娃娃的農村婦女，純樸得如厚重的土坯墻。

我們分散開在蟠龍畫畫。隨便和當地的老鄉聊天，農民們大多在家種地，閑時就外出幫人蓋房子，掙點錢，他們穿著厚厚的黑棉襖棉褲，或站或蹲在墻根兒。抄著手曬著太陽。他們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對于外出打工似乎覺得是與他們不相干的事。很滿足這自給自足的土窯生活。

中午我們吃的炒面，喝了小米粥，吃得津津有味，這里的風俗是在外面吃飯，村里的老鄉們在碾臺或寬闊的街口聚在一起吃飯。蹲著。手里捧一大碗，碗里盛著玉米糊糊或南瓜飯。碗面上擱幾根青菜或咸菜，還互相換著品嘗。

蟠龍鎮是抗日戰爭時期八路軍駐地。還聽說。附近的磚壁是百團大戰時八路軍指揮總部。

磚壁

第二天，大家提議去磚壁看看。由于交通不便。我們和一個拉磚的小拖拉機商量后。也顧不得車斗里滿是泥巴煤灰，一路顛簸。風呼呼作響，覺得臉上都起皺了，終于到達磚壁。

到了村里，找到負責人，他一邊開門，一邊講起八路軍司令部舊址。入門左側一棵高聳入云的榆樹，是彭德懷將軍親手所種，幾個展室保存著當時的軍用品，馬燈草鞋可以想見當初生活的艱苦。彭德懷、朱德、蒲安修都曾在這兒住過，山西有名的將軍左權指揮過幾次重要的戰役也都在這兒，巍巍太行見證過這兒的戰火紛飛、英雄兒女。時光帶走了那些如煙的往事，老區的人民為軍隊付出了自己的一切，現在依然過著貧困的日子，卻無怨無悔，而他們念念不忘的還是那些人，那段生活。

等我們回來時，滿臉煤末，暈黃的月牙兒隱在樹梢頭，月是故鄉明。

青蓮寺

一早我們又到了襄垣縣西營鎮，清冷的早晨。路旁的小攤正在賣一種餅，是山西著名小吃，叫飴。我們向主人討要做法。先把搟好的面揪成小團團，搟平，抹上油包好，烙至半熟后，再拿到火塘里烤一會兒，香香脆脆的，餓極了的肚子填進兩個馬上有了暖乎氣。

然后我們馬不停蹄趕到上黨、陵川，陵川東部有一個佛子山，是太行第一峰，可不通車，到處打聽有無出租的自行車，也沒有，無奈作罷。

晉城也是一個古城。因多煤。到處灰蒙蒙的。想去看看古跡，經過討價還價，一個司機答應帶我們去一個地方。這里的山路盤旋崎嶇，他倒開得如履平地，約一小時后，我們的眼前出現了奇景：兩面是險峻的山峰，對峙而出：高峰下一個朱紅色的寺院。紅葉滿山。路旁的野菊開得正盛，沿著曲曲小徑而下，幽靜得只聽見山泉的輕流聲，此寺叫青蓮寺，是晉縣古跡之冠。寺內遍是參天古柏，三重院落，后堂塑有佛祖、文殊菩薩等眾神。青蓮寺歷史悠久，建于北齊，文革中也遭到破壞，加之年久失修。一些建筑已破敗不堪，整個寺里就我們幾個人，一個半閉著眼睛的寺廟住持出來燃上香。草兒在風中搖曳。檐角的風鈴蕩得悠遠。有點荒涼。聽說正月里的香火很盛。八月十五的那天晚上，月亮就會從青蓮寺對面的甲山對峙間的山凹里升起來，叫甲山吐月，是一奇景。回來的路上大家說這就叫“柳暗花明”。佛子山沒去成，倒意外游了這么個好去處。

山西山多、土多、古跡多。山西的古建筑保存得相當好。逃過歷次劫難。也是此地民風淳樸的佐證。半個月的游歷所見頗豐，看過的風景經常閃回。是我后來激省自己的由來。不管是做人還是做事，努力耕耘，孜孜以求。若耐旱的黃路柏；純樸而真誠，哪怕有屹立千年的黃土之點滴。

山西一行，一路走來。一路風景。旅游之樂之苦，惟游人自知。勞頓之累、羈泊之苦那是自然，但游歷中的所觀、所感、所思又使人更加豐富。曉人生之難，更易知足。

本欄責任編輯：孔 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