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語:
有時看似恒久的愛情常常在瞬間瓦解。是什么侵蝕了愛?懷疑?恐懼?抑或是人性中的黑暗?江之燕在剎那間對丈夫郭海亮的信任感不翼而飛。她在洶涌的人潮中跟蹤他。盯視他。他仿佛是她的獵物,心中那雙眼睛無時無刻不在窺視。她想起往日常對別人開玩笑時說的話:“一籠饅頭賣了愛情,一根稻草繩賣了身子?!笔堑?,江之燕和郭海亮的愛情開始得那么簡單、自然,然而時過境遷。曾經天真純美的情感天空仿佛消失了。這是為什么?
江之燕對郭海亮的感情忠誠發生懷疑是在昨天下午。
昨天下午,江之燕午睡醒來,像一只躲藏在屋檐下的夏天的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散發著慵懶的氣息。她斜倚在床頭上,拿起遙控器打開掛式液晶電視。滿眼都是花花綠綠的煽情廣告。江之燕覺得無聊,一抬腿滑下床?!疤咛ぬ咛ぁ弊哌M盥洗間,簡單梳洗一番,就背起她那只路易·威登棕色小牛皮坤包。悠蕩悠蕩去逛街。
“五一商場”是海城市最大的商場,首飾柜設在一樓。江之燕一件一件研究、試戴新款首飾。猛抬頭。她看見了郭海亮。郭海亮站在商場外面的大玻璃櫥窗前,面朝大街。左手拎瓶礦泉水,右手握著手機。似乎在等什么人。江之燕丟下手中的首飾樣品,往商場外面跑,想給郭海亮一個意外。跑著跑著。停下了。郭海亮昨天早晨說去省城辦事,得兩三天才能回來,五點半就坐車走了,這人怎么到現在還在海城呢?江之燕多了個心眼,從坤包里掏出手機,撥通了郭海亮的號碼。
喂,郭海亮,你在哪里?江之燕一本正經問。
我在濱海!
在濱海什么地方——呀?江之燕想笑,憋回去了。
海韻賓館!
好呀,郭海亮,撒謊撒到家門口,長能耐了!江之燕一邊打手機,一邊悶不拉刺地邁著貓步往外走,想抓郭海亮個現行。
你現在和誰在一起呀?江之燕帶著氣。話說得急促。
幾個生意上的朋友!
在干什么呀?
喝酒!
就在江之燕要走出商場大門的時候。擁進來一大幫老頭老太太。他們戴著同樣款式的紅色旅游帽,穿著同樣品牌的白色旅游鞋,看來是福利好的單位來花果山搞團體旅游,旅游完了來商場購物。江之燕被攔住去路。江之燕繼續打手機,想穩住、拖住郭海亮,別讓他發覺開溜了:
你喝什么酒呀?
啤酒,沒敢喝辣酒,你指示的!
什么牌子的?
老牌子,藍帶!
胡說,你明明在喝礦泉水!
江之燕,別胡鬧了。你是千里眼呀!
對,我就是千里眼!你正在喝農夫——山泉!
有說有笑的老頭老太們總算走過去了。江之燕掛斷手機,跑出商場。
郭海亮不知去向。
江之燕恨得牙根都發癢了,哼哼著嚷。好你個郭海亮,你還有這副花花腸子!江之燕下意識的叫喊聲聚集了周圍行人好奇而又冷漠的目光,江之燕狠狠瞪了周圍人一眼,抖抖肩上的坤包轉身走了。江之燕的心頭像是爬滿了一百條小蟲子,癢癢得難耐。恨不得撕開胸膛。
江之燕一路踢踏著走進“千緣美容院”。江小曼見了,趕忙把她讓進里間。江小曼是江之燕的堂姐,也是江之燕高中同學?!扒Ь壝廊菰骸笔墙喔赣H出資開辦的。江之燕是大老板。江小曼是二老板。大老板是甩手掌柜,“千緣美容院”只是她閑得無聊時的一個去處:忙得腳后跟直打后腦勺的是二老板,她才是真正主事的。
喲,江之燕,嘴都氣歪了,眼睛都氣成紅燈泡了,誰吃了豹子膽啦?
還有誰?還有誰!江之燕喘著粗氣嚷嚷。
郭海亮?
還能有誰!江之燕把坤包摔到沙發上。
江小曼就問咋回事。江之燕氣呼呼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
江小曼就勸。說你肯定看錯人了。
我怎么會看錯人呢?郭海亮,扒了皮我認得他骨頭!
你還是調查清楚再說吧,別冤枉人。江小曼邊勸邊讓江之燕躺下,給她做個美容,放松放松情緒。
江之燕躺下了。江小曼邊給她面部打底子邊說,你和郭海亮可是經過考驗的。不要動不動就疑神疑鬼。郭海亮平時做事挺有原則,品位沒那么低級。這男人呀。要是真動了歪心眼,變成太監他也要找女人;這女人呢,她要是真動了歪心思,打條鐵褲子也鎖不住。
江之燕沒吱聲。
傷筋動骨還好治,傷了感情可就難辦了,我的大小姐,當心呢!江小曼輕言慢語接著勸。
江小曼右腳到現在還有點跛。江小曼丈夫張一山是個退伍軍人,在郭海亮公司里干保安。江小曼開了美容院后。張一山老是疑神疑鬼,動不動就盯梢,有工夫就呆在美容院里守著,恨不得把江小曼整天拴在褲腰帶上,生怕一閉上眼睛就被別的男人拐跑了。前段時間。張一山變本加厲,動不動就搜查江小曼的身體,檢查江小曼的內衣。江小曼被折騰得整天緊張兮兮的,結果過馬路時讓電瓶車給撞斷了腿。兩個人現在正在死去活來地鬧離婚呢。
江之燕嘆了口氣,浮躁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
江之燕平時在好朋友面前喜歡用一句笑話詞侃自己:一籠饅頭賣了愛情。一根稻草繩賣了身子。
說來話長。
六年前,江之燕高中畢業。高考成績發布那天,江之燕父親江原用電話查了分數。江之燕小心翼翼地跑過去問結果,江原黑虎著臉,說十年白米飯喂了一頭豬!
這句話傷到江之燕的心上了。江之燕平時最忌諱別人說她笨。在她的意識里,“笨”就是沒有用的花瓶,她最恨女人做花瓶。她惡狠狠剜了一眼江原,轉身跑出家門。江之燕跑出家門時滿腦只有一個念頭: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踏進家門,再也不認這個父親了!江之燕是在毫無思想準備的狀況下突然離家出走的,腰包里只有幾十塊錢零花錢。江之燕一口氣跑到火車站,她只想盡快離開海城這個可惡的地方,如果有足夠的錢,她肯定就跑去乘飛機了,飛到天涯海角,飛到百慕大去算了。當時是下午五點半,正有一班開往省城濱海的列車。江之燕買了一張去省城的火車票,掌心里只剩下兩塊五毛錢。
第二天早晨,江之燕到了濱海。夏天的濱海素有“火爐”之稱,當時正是七月底,“火爐”燒得最旺的時候,江之燕覺得自己就是一塊煤,一夜旅途燃燒過來。成煤渣了,正冒煙呢。她用一塊五毛錢買了一瓶農夫山泉,一口氣“咕咚”下去,這才感覺到腳底確確實實踏在了地面上。在火車上她沒敢買。兩塊五一瓶呢!
江之燕像一枝發蔫的花,被一瓶礦泉水澆過。又精神起來。她沿著省城花花綠綠的喧嘩的大街閑逛。她一邊閑逛一邊想象江原發現她神秘失蹤后氣急敗壞的模樣,想象外出搓麻將的母親“下班”回家后發現女兒被江原罵丟了,掄起鞋底滿院子追打江原的情景。江之燕邊想象邊暗笑,笑過后又有點遺憾,遺憾口袋里沒有足夠的錢,肚子老是咕嚕咕嚕鬧意見。要是把自己平時積攢起來的六七百塊零花錢帶出來就好了,一只手握著肯德基的炸雞腿,一只手握著可口可樂,那才叫流浪繁華都市,那才叫醅呢??涩F在褲兜里只剩下一塊錢。還有大甩場呢。江之燕暗自喟嘆:這才叫小姐落難呢!
到中午的時候,江之燕又饑又渴。實在堅持不下去了,更怕再這樣硬撐下去會惹出事故,萬一熱得中暑或餓暈在大馬路上。那可出大丑了。江之燕走到路邊的一個報刊亭,她決定給姑姑打個電話。讓她來接她。姑姑汪春楠這幾年一直在省城做水產生意,家安在濱海。
江之燕到路邊打投幣電話。這一塊錢她攥在手心一個多小時了,粘粘的、濕漉漉的。還有點燙人。
電話撥通了。話筒里傳來清晰的留言聲:江春楠新馬泰旅游去了,一個星期后回來,有事請留言。
江之燕一下子成了傻大姐,整個腦殼空蕩蕩的,竟然不由自主罵了一句男人的粗口“我操”!狠狠拍了一掌電話亭。
江之燕漫無目標地亂轉,轉累了就找個臺階坐下歇歇,邊歇邊想辦法。街頭乞討?上門討要?這涎皮賴臉的事她餓死也不能做。餓死不要緊,失節事就大了。她分明感覺到有幾個不三不四的家伙正心懷鬼胎地想打她主意。白天倒不怕他們,夜晚就不好說了。不過江之燕也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即使露宿街頭,那也得找一個派出所或公安局旁邊的街頭,萬一遇到麻煩,也好有個躲處。
江之燕就罵江原,罵江原是個大老粗,罵江原是個暴發戶,罵江原只顧做生意不會關心人害她走到這步田地。罵著罵著又覺得父親也怪可憐的,小時候挑著擔子走街串巷賣蝦米、蝦醬,賣咸魚,賣大鹽,嗓子喊成了慢性咽炎,肩膀也壓塌了。當然后來慢慢就賣發財了,有了店鋪,有了工廠。近兩年成了海城市數一數二的海產品加工、批發、銷售大戶。成了海城響當當的“人物”。
就在江之燕山窮水盡的時候,郭海亮出現了。當然,當時江之燕并不知道郭海亮叫郭海亮,只是覺得面熟。讀高中時,郭海亮比江之燕高一屆,照常理江之燕不該認識郭海亮,但郭海亮似乎天生就是讓別人認識的人,他一米八幾的大個兒,走路一晃一晃的。關鍵在于他是海城中學的升旗手,是那個懷抱國旗,當國歌聲響起時把國旗甩開去的那個升旗手。每到星期一,幾千名學子對著冉冉升起的國旗行注目禮的時候,實際上同時也就把郭海亮瞻仰了一番。時間久了。郭海亮未必認識人人,但人人認識郭海亮。
郭海亮蹬著三輪車,車上裝著新做出來的廣告牌。郭海亮跳下三輪車認路,江之燕顧不得羞怯,趕緊湊上前去。
這位大哥,幫幫忙,我錢包丟了。沒用多想,江之燕就用上了這一招。
郭海亮裝沒聽見。四處看門牌、看路標找方位。
大哥,我錢包真的丟了。你借我點錢,我打欠條,到時加倍還你。
郭海亮還是裝作沒聽見,推起三輪車,想走。江之燕急了,拉住郭海亮的衣角。郭海亮沒辦法,回一句,我沒帶錢!
你這人怎么一點同情心也沒有!
你這種人我見多了。年紀輕輕的,什么事不好做,做這事!
江之燕聽了這話臉上掛不住了。想耍小姐脾氣,又忍住了,說我真的是錢包丟了。然后在郭海亮面前旋轉一圈,說。你看我像是騙子嗎?
郭海亮這才認真打量一眼江之燕,著裝整齊得體,雖然是灰不溜秋的,但掩蓋不住天生麗質。豐潤的臉上有兩個酒窩,微笑的時候挺迷人的。郭海亮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自然有應對招數,就說,你要多少錢?
五塊。夠買頓飯吃就行了。
錢沒有,你要是真餓了,你就跟我走,到對面的小飯店去,我買你吃……沒等郭海亮說完,江之燕一口應承下來。
到了飯店,坐下,郭海亮要了一籠饅頭,一碗稀飯。江之燕真的餓壞了,手也沒洗,拎起餐桌上的冷水壺?!肮具恕薄肮具恕保煌虢又煌牒人?,一口氣喝了兩碗。然后,抓起饅頭就吃。郭海亮坐在旁邊,邊看邊搖頭。江之燕顧不得淑女形象了,一會兒,一籠十個饅頭只剩下兩個。
郭海亮看著江之燕吃完飯,就站起來付賬,走出店外。江之燕木愣愣地坐在那里,不知下一步該怎么辦。
郭海亮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見沒動靜,就轉過身來喊。你還愣在那里干什么,真的白吃呀?跟我干活去。
江之燕回過神來,跑出店門。
郭海亮蹬著三輪車,江海燕在后面推著,江之燕渾身有了力氣,就說你不是濱海人,聽口音你像是海城人。
郭海亮說,你查戶口呀,當心我賣了你。
江之燕就笑,你賣了我?海城中學的升旗手!你可別玷污了升旗手的名聲。
郭海亮一聽就樂了,說你是賭氣從家里跑出來的吧?
江之燕問,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是說我是騙子嗎?
郭海亮大笑。幽默一句,說,有一口氣吃一籠饅頭的女騙子嗎?
聽了這句話江之燕的臉“騰”地紅到耳根,羞得大汗淋漓。低下頭去推車。
你是高考落榜,賭氣跑出來的。
你會算卦?
一年前,我也有過這種經歷。
看樣,咱們是同病相憐呀!
郭海亮趕緊打住話頭。說,別得鍋上炕,蹬鼻子上臉了!
到了地方,江之燕幫著郭海亮安裝好廣告牌,天已經黑下來。郭海亮推著三輪車在前面走,江之燕悶不吭聲在后面跟著。
到一家旅館前,郭海亮停下三輪車。他讓江之燕看著三輪車,自己進去要了個單間,把住宿費交了,拿著門牌和鑰匙出來,交給江之燕。他又掏出十元錢遞給她,說,你自己去買點吃的吧,別亂跑,早點休息。明天早晨我來找你。
第二天早晨八點,郭海亮騎著自行車來到旅館。江之燕已經起床。正在旅館門外閑逛。郭海亮直呼江之燕的名字,江之燕聽了很驚訝,就問郭海亮怎么知道她名字。郭海亮就說,你沒看電視?你成大名人了,濱海電視臺五個頻道都在用滾動字幕播放尋人啟事呢!
江之燕,女,十九歲,身高一米六三,上身穿……
江之燕連忙打住話頭,說我昨晚太累了,到房間倒頭就睡著了,沒看電視呢!
郭海亮掏了買好的車票遞過去,說,你先給家里打個電話,趕緊回家吧。電視上說你媽急得生病了,住醫院去了:你爸說你再不回家,他就去住瘋人院了。
江之燕就嚷。讓他去住好了!
郭海亮沒吱聲。沖著江之燕笑。江之燕瞅一眼郭海亮,也低下頭抿著嘴笑。一天一夜的折騰,把江之燕的銳氣磨得差不多了,靜下心來想想,也覺得自己的做法太沖動,太幼稚,就紅著臉去打電話。
一個星期后,江原來到濱海找到郭海亮,非要重金酬謝他不可。郭海亮死活不答應。江原就說,在尋找江之燕的時候,他在菩薩面前發過誓。誰幫助江之燕他就重金酬謝誰。要自己的老命也給!
郭海亮就說,誰還沒有個落難的時候。
江原就“哈哈”幾聲說,有你這副心腸的人越來越少了,年輕人,好!好!——不過,你不答應我。就是讓我在菩薩面前失信呢,以后再求就不靈驗了!
郭海亮很客氣地回絕。
江原就說我家三個孩子,就這一個女兒,掌上明珠呢!幸虧遇到你,要是落到哪個混蛋王八羔子手里,一輩子不就交待了?我有錢,這時候錢管個屁用!我早想通了,錢再多也是身外之物,兒女平安幸福才是真格的!
郭海亮沒答應,想聊聊生意經,轉移江原的視線和話題。
江原一門心思放在感恩上,其他問題一概不談。不過,郭海亮的話頭倒是提醒了他。江原提出新的解決辦法:郭海亮是搞建筑裝潢的,就回到海城開個建筑裝潢公司,江原投資郭海亮經營,賠了算他江原的。賺了五五分成。你出力,我出錢,誰也沒虧誰!
郭海亮沒再堅持,說讓他考慮考慮再給回話。
一個月后。郭海亮接受江原建議,回到海城開了一家“亮?!苯ㄖb潢公司。
從那以后,郭海亮跟江之燕接觸的機會多起來,才發現濱海落難的丑小鴨原來是一只真正的白天鵝。那次刻骨銘心的經歷像一場春雨澆灌了江之燕孤傲的芳心,江之燕開始浪漫無邊際地盡情綻放了。
兩個人相處了一年多,郭海亮徹底成了愛情俘虜,高舉白旗投降,可江之燕似乎還沒嘗夠愛情滋味,始終不肯交底。郭海亮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就想:好呀。江之燕,你是魚兒上鉤了溜著玩呢,你是吃著碗里看著鍋里,丟個小板凳占地盤呀。
郭海亮于是精心策劃愛情收網方案。
一個風清月高的夜晚,郭海亮約江之燕到郊外散步。那里有一片茂密的竹林,林中有一條蜿蜒的小路。走著走著,郭海亮停下了,兩個人站在那里望著月亮說閑話。說著說著,郭海亮用手指著竹梢嚷。江之燕,你看那上面是什么?江之燕就抬頭順著郭海亮手指的方向看。這一看,江之燕就毫不猶豫地鉆到郭海亮的懷里。等到江之燕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后果不堪設想,郭海亮已經進入她的身體。當時是夏天。江之燕穿得很少,郭海亮很容易就破壞了她的身體。
事故發生以后(江之燕一直認為那是一次愛情意外事故),江之燕才發現掛在竹梢上的是一根稻草繩。江之燕把它當成長蟲(蛇)了。江之燕就想,好呀郭海亮,你個臭小子,明知道我小時爬山被蛇咬過,見根繩子都會嚇得丟了魂,你偏要拿根稻草繩冒充蛇來嚇唬我!你是滿肚子壞水,早有預謀!
不過,生米畢竟被郭海亮做成了熟飯,江之燕沒了退路,就死心塌地和郭海亮結了婚。
第二天晚上八點,郭海亮從濱?;氐郊?。
郭海亮一進門,扔了公文包就嚷累死了。熱死了,要先洗個澡。江之燕坐在沙發上。冷著臉說,怎么,一回來就要銷毀風流罪證呀?郭海亮覺得江之燕話中有話,想起昨天的電話,就老老實實坐到了沙發上。
江之燕斜睨著眼,一句話不說。
郭海亮就開玩笑,說你昨天哪根神經發燒,給我打那樣電話?
江之燕就說,我眼睛可不發燒,明亮得很,??椿ɑü拥幕ɑc子。
郭海亮就問咋回事。
江之燕就說。郭海亮。是不是竹梢上又掛了根稻草繩,想繼續騙我?
郭海亮想笑。沒笑出來,臉倒紅了。
江之燕就嚷,沒做虧心事,你紅哪門子臉?
郭海亮賠著小心說。你肯定誤會了。
誤會?你明明站在“五一商場”大玻璃窗下,為什么說在濱海?
郭海亮馬上拍著胸脯申明,昨天他確實在濱海,江之燕你肯定看錯人了。“確實”和“肯定”兩個詞說得特別重。
江之燕滿臉不信任,說真是奇了怪了,人長一樣不說,連衣服都穿一樣的,大白天撞見鬼了!
郭海亮就說,你不信可以去問司機老王,可以去問公關部經理吳長路。
江之燕就說,那都是你的人。你讓他們打狗,他們敢去攆雞?誰知道你們路上統沒統一日徑!
郭海亮無奈地搖搖頭,滿眼的冤枉。掏出手機想打電話找個證人。
江之燕沒理會。起身回臥室去了。
郭海亮洗完澡,也回到臥室,嬉皮笑臉去褪江之燕的睡褲。江之燕用手摁住。懶懶地說,我來好事了,沒干凈。郭海亮聽了,縮回手,翻過身睡了。
沒過多久,郭海亮打起鼾來。江之燕就想。這還真出故障了。往常,郭海亮只要出差回來就像一只饑餓的貓,涎皮賴臉往江之燕身上粘,黏蟲似的,扒都扒不下來。就是江之燕說來好事了他也不讓。他會伸手去摸。摸到女人用的紙巾才軟塌塌地罷手。有時沖動上來了,江之燕真來好事了他也死活不讓,戴著套子也要把饞癮給解了。這還真出故障了!
第二天早晨醒來,江之燕冷靜了許多,也覺得自己只是懷疑,證據明顯不足,認為前天可能真的看錯人了,就沒再往心里去。
一個星期后的下午,天氣又熱又燥。江之燕去“千緣美容院”。江小曼給江之燕做皮膚充氧。兩個人有來言沒去語地閑聊。江小曼就說,江之燕,你該要個孩子了。結婚快五年了,江之燕堅決不要孩子,說趁年輕好好活活,到三十歲以后再考慮。
江之燕沒搭腔。江小曼接著說,這男人就像只大風箏,女人就像那根線。線粗壯些的結實些的,就牽得牢一些,時間長一些:這線細的不結實的就容易斷。
江之燕有些賭氣地說,斷就斷了,斷了清凈。省得牽腸掛肚、勞神費心。
江小曼就笑,說你真的舍得那只艾香看小說大風箏飄走了?
江之燕莞爾一笑。問一句,你說呢?
江小曼就說,其實孩子是另一根線,這兩根線牽著個大風箏可就保險多了。
江之燕“哈哈”大笑,說??磥韽堃簧接纸o你甜豆吃了!
江小曼嘆口氣,說誰愛吃他那甜豆。這不是看著孩子嘛!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孩子可不能也這樣,咱得為下一代想想,為他們奮斗呢!
江之燕閉上眼睛,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江小曼就說,聽張一山講。郭海亮從濱海帶回來一個女孩。做他臨時秘書。
江之燕聽了。頓時連呼吸都沒了。
江小曼意識到說漏了嘴,趕緊解釋。你不要瞎想,他們……
江之燕“呼”地從床上跳起來,揭掉臉上的面膜就往外走。江小曼就喊。你做完再走,你聽我說!
江之燕就嚷。我感覺不對。還真就有貓膩!做,做給誰看?他能金屋藏嬌我就能街頭賣笑去!
晚上郭海亮回家。天氣悶熱,郭海亮不想下廚房。就從超市買好晚飯,拎回來了。
郭海亮邁進門檻的一瞬間就感覺到家里氣氛不對勁。江之燕鐵青著臉坐在沙發上。沒看電視,看樣子在專門等他。
郭海亮輕手躡腳走進廚房,放下東西。然后小心翼翼坐到江之燕對面。涎著臉,模仿江之燕的腔調說。郭海亮你這個臭小子,你這個大笨蛋又怎么招惹咱家江小姐了?說出來讓俺評判評判!
江之燕冷著臉。說少貧嘴,談談你跟你那位小秘書的風流韻事吧。
聽到這句話。郭海亮怔了怔。江之燕眼睛冒火。正瞅著他。郭海亮噓口氣。嚷道,火山原來是因為這個爆發的呀!
江之燕冷冰冰地沒反應。
郭海亮站起來。大聲清清嗓子。然后捏著鼻子模仿京劇《白蛇傳》中許仙的唱腔來個開場白。娘子呀。你聽我說,俺招供來也!
江之燕沉著臉。氣鼓鼓地“噯,噯”著嚷,嚴肅點,嚴肅點呀!
郭海亮收起油腔滑調,重新坐到江之燕對面,一板一眼地交代他“秘書”的來歷:
前段時間。郭海亮到濱海辦事,一天晚上吃完晚飯,他一個人討清閑,到賓館前面的大街上閑逛,消消食,放松放松緊張疲憊的大腦。他走到一個十字路口。就停下來四處瞎看。路燈下一個背著黃布包正在四處張望的瘦削女孩走了過來。
這位大哥。幫幫忙。俺錢包丟了。
郭海亮裝作沒聽見,心想又一個丟錢包的,女人的錢包是那么容易丟的嗎?他沒理會,邊抬腳走路邊往上面瞅商店五顏六色的招牌和廣告。
大哥。俺錢包真的丟了。你借俺點錢,俺打欠條,到時俺加倍還你。
郭海亮還是裝作沒聽見,繼續瞅招牌和廣告。女孩急了。拉住郭海亮的衣角。郭海亮閃開了,煩躁地回一句,說。我沒帶錢,沒帶錢,我帶信用卡!大哥,人是要有一點同情心的吧?特別是像你這樣的城里人、有錢人!女孩有點義憤。
你這種人我見多了。年紀輕輕的,都什么時代了,什么事不好做,非要做這種事!
女孩聽了這句話,低下頭去扯衣角,說俺真的是錢包丟了!
郭海亮收回目光,打量一番女孩,著裝雖然簡單但很整齊,渾身透著股楚楚可憐勁。郭海亮心里生出些憐憫,就問你要多少錢?
五塊。夠買頓飯吃就行了。
郭海亮思忖一下,說現錢沒有。你要是真餓了,你就跟我走。對面,看見沒有,有個小飯店,我買你吃,你能吃多少我就買多少……
女孩爽快地答應下來。
到了飯店,坐下,郭海亮要兩籠包子,兩碗稀飯。女孩真的餓了,先“咕咚”“咕咚”喝光兩碗稀飯,然后,抓起包子就吃。郭海亮坐在旁邊看。一會兒,兩籠二十個小籠包子只剩下五個。
郭海亮看著女孩吃完飯,站起來付賬走出店外。女孩木愣愣地望著郭海亮,坐在那里沒動。
郭海亮在門口站一會兒,見身后沒動靜,就轉過身來喊。你還愣在那里干什么,真的白吃呀?跟我走。打個借條去。
女孩回過神來,包好剩下的五個包子拎著跑出店門,跟在郭海亮的后邊。走了一段路。到了樹陰濃郁之處,女孩囁嚅著說,大哥俺一看你就是好人。錢俺肯定還你,丟人的事情俺可不做。
郭海亮一聽就樂了,說你是賭氣從家里跑出來的吧?
女孩就問,你怎么知道?你不是說俺是騙子嗎?郭海亮笑了,想幽默一句,說。有一口氣喝兩碗稀飯吃兩籠包子的女騙子嗎?
聽了這句話,女孩的臉“騰”地紅到耳根,低下頭擺弄背包。
你遇到難事了,賭氣跑出來的吧!
大哥,你會算卦?
郭海亮神秘地點點頭,微笑著問女孩一些具體情況。女孩說她不是高考落榜,她考上大學了,通知書都接到了。說著就從背包里掏出通知書遞給郭海亮看,郭海亮接過來,到路燈亮處細看。沒錯,是北方某所大學的入學通知書,大紅印章紅得耀眼呢!女孩接著說家里太窮,她想出來賺點錢交學費,誰知錢花光了,三天了也沒找到工作,一天沒吃飯了。
郭海亮端詳一下女孩,說你沒完全說實話——不過你不愿意說就算了。女孩低頭不語。郭海亮就問,你會做什么工作?女孩說什么工作都能做,不過。最好是文字方面的工作。她英語很好,達到四級以上水平呢。
郭海亮就問她叫什么名字。女孩回答叫郭海燕。郭海亮聽到女孩名字,心頭一怔,不由自主又把郭海燕打量一番,心底涌出一種說不清楚的情感,就說你到我公司來吧。
郭海亮講完了,端起茶幾上的冷水杯喝幾口,笑嘻嘻地望著江之燕,說事情經過就是這樣。請江小姐審查,若有半句謊言。郭某愿負法律責任,愿承擔一切不良后果。
江之燕含著醋意挖苦道。郭海亮,你這是六年前江之燕浪漫故事大翻版呀,連個樣都沒走。天下有這樣的巧事?不管真的假的,騙十八九歲小女生還行!
郭海亮臉色灰灰地說,江之燕,你別盡往歪里想,你心眼就不能大點
江之燕懶洋洋地說,我心眼還不夠大?這么大的事你給我提過一個字嗎?我今天要是不問,你能告訴我?那么長時間,都悶饅啦!
郭海亮趕緊解釋,說沒敢給你說就是怕你生氣,怕你那脾氣……
江之燕擺擺手說。郭海亮。別解釋了,越解釋越黑。行,我心眼再大點,不過咱家那張床睡不下三個人,哪天需要我讓位。給我說一聲,我保管給你們挪位置。
郭海亮連忙說,哪能呢,哪能呢!我把她當成小妹妹呢!你別說,她跟咱家還真有緣分呢。你就看她的名字吧——郭海燕,沾著咱倆的邊呢!
喲,還半路揀來個林妹妹嘍!江之燕冷冷地問,你真的了解她?
郭海亮給問住了,不過馬上回過神來,說,這也許是天意,是緣分呢!
江之燕嘲笑一句,別是讓愛情沖昏了頭吧!不過。友情提醒你一下,貨物有主,不買別摸!
郭海亮很無奈地搖搖頭,說江之燕你又想哪去了!
第二天早上五點多鐘,司機老王就來接郭海亮。郭海亮搖了搖正熟睡的江之燕,說去濱海辦事了。江之燕翻了個身。沒吭聲。
四天后的晚上,郭海亮回到家里,江之燕剛洗完澡,穿著碎花短褲、粉紅色的背心斜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江之燕披散著頭發,像朵剛出水的芙蓉,渾身上下白里透紅的,撩撥得郭海亮心尖像被蜜蜂蜇了一下似的。郭海亮開始喘粗氣,涎著臉皮往前湊,江之燕耷拉著臉,用遙控器指了指旁邊的沙發。郭海亮只好掐斷賊心的芽子,無奈地坐在一邊。
郭海亮順手拿起果盤里洗好的油桃。邊“喀吱”“喀吱”啃著邊主動介紹這次去濱海的活動。
江之燕不停地換節目,煩了,干脆把電視關了。說,談談你的郭海燕吧!“你的”帶著鼻音,說得特別重。
郭海亮看來早有準備,丟掉油桃核子,笑著把郭海燕的有關情況向江之燕說了:
郭海燕家是咱們省遠江市林果縣大壩村。你知道,那是咱們省最窮的一個山村。他們那里太窮了。窮到村子里殺一頭豬,肥肉不夠賣的,瘦肉沒人買,那兒的人還處在缺油年代呢!今年暑假,郭海燕考上大學后,家里實在交不起那一年一萬、四年四萬塊錢的學費。她的父母都是大字不識幾個的農民。哪里去弄那么多錢?沒辦法,她的父親就去找村長借,只有村長家能出得起那份錢。村長提出一個條件,郭海燕和他兒子結親,那三萬塊錢就算彩禮錢,不然免談。村長的兒子怎么說呢,用農村的土話說,叫“二流子”,意思就是流氓、無賴。郭海燕的父親當時有點孬心眼。心想先借到錢再說,等郭海燕出去上大學,有出息了。你村長能怎樣?等郭海燕掙到錢,連本帶息還你還不成!誰知村長賊精,要她父親和他簽合同。郭海燕父親就想,合同不就是一張紙嘛。先借到錢再說,就簽了。后來才知道,合同上寫的是郭海燕必須和他兒子先結婚。辦完婚事再給錢。郭海燕父親死活不同意,村長兒子就拿著合同帶著幾個人來搶親,郭海燕父親用肩頭扛住大門,郭海燕就翻墻頭跑出來了……
講到這里。郭海亮長噓了一口氣。江之燕冷冷地問,你去過林果縣大壩村了?
郭海亮急忙否認。哪能呢!
江之燕就追問一句,那你的故事是瞎編的?
郭海亮急忙解釋道,是郭海燕親口告訴他的。
江之燕從沙發坐墊下面抽出一樣東西,冷著臉說。還“親口”告訴你的,沒親嘴呀?
聽到這句話,郭海亮好脾氣一下子就沒了,硬硬地回敬一句:你真是當小姐當慣了,什么同情心都沒了,你不是人,是空氣!
江之燕火冒冒地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嚷,當小姐怎么了?怎么了!不比當“雞”強?是空氣怎么了,不比二氧化碳污染環境強?
你真是不可理解,收起你小姐臭脾氣吧!你腦子進水呀!為什么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你可以接受,你可以感恩: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你就不能接受,你就胡亂猜測呢?
聽到這番話,江之燕愣在那里沒動,臉色青紫,看樣子被氣到點上了。
郭海亮也覺得話太硬了,就想辦法緩和氣氛。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哪能想收就收回來呢。江之燕回過神來,把手中的東西“啪”的一聲甩到郭海亮面前。
那是一張照片。照片上,郭海亮、郭海燕在一個燈光幽暗的包問里,親密無間地喝著葡萄酒……
郭海亮一看照片,心口像揣著只刺猬一樣不舒服,剛壓下去的火氣又冒上來了,嚷道,好呀,江之燕,你還有這一手呀,也太不信任人了吧!
江之燕眼光像刀,直剜郭海亮的心窩。
郭海亮別過臉去,冷冷地辯解,這能說明什么?
這什么不能說明?
這什么也說明不了嘛!
這什么都說明的了!
江——之——燕!你——別——得寸進尺!郭海亮轉過臉,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喘粗氣。
心虛了?
心虛?哼!這日子沒法過了!
我說也是,這日子真的沒法過了!
那就拉倒!
拉倒就拉倒!江之燕一甩門,走進臥室?!斑邸钡囊宦暟验T反鎖上了。
那次斗嘴后,郭海亮睡沙發,江之燕睡臥室。兩個人開始打冷戰。
大約過了一個星期,晚上十點多鐘了,兩個人洗完澡就各忙各的了,一個在臥室看電視。一個在書房玩電腦。江小曼和張一山來了,按門鈴。沒反應,江小曼就扯開嗓門喊開門。郭海亮聽到了去開門,江之燕也嘟噥著嘴從臥室出來了。一進門,江小曼就嚷,你們還記得去年五月發生的“碰瓷”案件吧!郭海亮說,當然記得了。審判的時候。市電視臺直播的!江小曼接著問,還記得那五人“碰瓷”團伙中有一個女的,瘦瘦的女的嗎?郭海亮搖搖頭,說,這倒記不得了,
江小曼從站在她身后的張一山手中拿過一張發黃的報紙,展開,說,你們仔細看看這個女的,看看她像不像郭海燕?
郭海亮和江之燕一起湊過去,瞪大眼睛看報紙。
郭海亮邊端詳報紙上的照片邊問江小曼,這張報紙是哪弄來的?
江小曼一把拽過悶不吭聲的張一山說,是他——花了三天時間,托人從市圖書館的舊報紙堆里翻出來的。他早就懷疑郭海燕了,沒敢說,怕傷人。這不,找到這張舊報紙才敢開口呢!
江之燕沖張一山笑笑,說,大姐夫,謝謝你啦!
江小曼笑著嚷,謝他什么??此坎焕瓏\的樣兒,總算通了一回人氣,做了一回人事!——你們再看看照片,可別搞錯了!
四個人就坐下來,一起研究那張舊報紙上的報導和報紙上有些模糊的大照片。
江之燕看了一會兒,確定道,就是她,你看那身材,那臉盤,特別是那眼睛。不會錯的。
江小曼就說。你可看仔細了,沒錯?
江之燕點點頭,說。錯不了!
江小曼接著說。既然錯不了。那我和張一山就替你們做一回主,當一回家。
郭海亮疑惑地望著江小曼。江小曼把臉轉向江之燕,說。今天下午,我和你姐夫給郭海燕買了張火車票,送她坐七點半的火車走了!
郭海亮“唉”了一聲。透著著急說,你們總得調查調查吧?
江小曼沒看郭海亮,沖著江之燕說,放心,為了避免出差錯,我們買的是她要去報到的那所學校的火車票!
江之燕拿白眼仁瞅郭海亮,郭海亮搖搖頭,什么話也沒說……
江之燕轉身進了臥室,拿出一部新款手機,又從衣掛上郭海亮的上衣兜里取出他正在使用的手機,當著江小曼他們的面。取出舊手機里的卡,換到新款手機里,然后遞給郭海亮。
郭海亮邊接過新款手機邊問是什么寶貝,
江之燕笑笑,大聲說:新式武器——視頻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