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87年寫成第一部報告文學《伐木者,醒來!》,徐剛就被冠以“中國環境作家第一人”、“環保作家”的美譽,近十多年來,他又洋洋灑灑寫了數百萬字的作品,《地球傳》、《長江傳》、《沉淪的國土》、《中國,另一種危機》、《中國風沙線》等等。他專注于人與自然的研究及環境文學的寫作,與著名主持人杜憲一起客座主持鳳凰衛視大型紀錄片《穿越風沙線》,作品榮獲“冰心文學獎”,但是囿于只有專業人士及中產階級才會關注的環境領域,對于大多數人來說,徐剛仍然是個陌生的名字。
這個發如霜雪的人,目光炯炯,皮膚有種與年齡不相稱的光澤感,臉上既寫著世事的滄桑,又飽含赤子的熱忱和敏感。他讀過萬卷書,行過萬里路,一個人背著背包跑遍了大江南北,多次奔赴大西北,從黃河長江、沙漠瀚海到古木草原,徐剛撰寫了一部中國當代的環境啟示錄。有人把徐剛稱為中國的卡遜,他的《伐木者,醒來!》對中國環境發出的棒喝之聲以及所起的警醒作用,可比于《寂靜的春天》之于美國。徐剛和卡遜一樣,是個先覺者,當年的蕾切爾·卡遜因為發現野生鳥類大批死亡而意識到DDT劇毒農藥帶給環境和人類的災害,徐剛卻被1987年大興安嶺的一把大火燒醒,他放棄了令人稱羨的公職,收拾起行囊,從武夷山走到海南島的原始森林,再到天目山及中國的幾大林區。林木遭到嚴重破壞的景象令人怵目驚心,他用飽蘸激情和憂患的筆寫下了:“一切都是那樣簡單——從遠古到現在——我們曾經有過森林,后來被砍伐了;我們曾經吃盡了洪荒之苦,可是我們仍然不去愛護樹木!祖先把災難留給了我們,我們又把災難加倍地留給子孫!救救森林!救救子孫!”
但是先覺者必定要遭受不被理解甚至責難的痛苦,卡遜因為危害了工業集團的利益而被指責為歇斯底里的病人和極端主義分子,甚至遭到“她是老處女,干嗎要關心遺傳學的事情”的人身攻擊,而1987年的中國還處在計劃經濟時期,“貧困地區解決溫飽,條件好的地方向致富邁進”,搞經濟建設是社會的首要任務,雖然中央在號召環境保護,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人們仍把“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看成是天經地義的事,環保意識非常淡漠,徐剛在此時發表《伐木者,醒來!》難免會曲高和寡。在浩瀚的時代大潮中,他的呼喊幾乎弱不可聞,但是他說:“我仍要在地球上放號——無論我的聲音是多么細小——伐木者,醒來!”
時至今日,先污染后治理的論調仍然不絕于耳,“人類是否要敬畏大自然”爭論不休,“無須敬畏大自然”的論調竟然出自學識淵博、被人視作文化標桿的院士之口,誠可嘆也!徐剛認為,人是大自然的萬類萬物之一,人不可能作為單一的物種而生存,如果生態環境持續惡化、物種消亡,江河污染,人類將怎樣生存?“人類在對自然界的開發與征服的同時,正在侵犯自己的生存基地,并且在掠奪子孫;人類借以生存的整個生物圈正在縮小,自然災害將會空前地增多并趨向惡性;現代人和未來人的生存空間將被沙漠捷足先登……”事實證明,這并不是杞人憂天。大自然并不僅僅是人們征服與控制的對象,而要予以保護并與之和諧相處,如果我們失去了清潔的空氣、水和共存共榮的多樣化生物基因,經濟發展還有什么意義呢?他用深情的語言表達了對自然的虔敬:“我跪下,在荒草叢中伏地傾聽。我感受著與作為一個人而高昂地站著的全然不同的體會,面對這源頭之地的荒野,我是個謙卑者。”
在《中國,一座山和一個人的困惑》中,他探訪了山怪、樹奇、水秀的武夷山,武夷山素有“骨山”之名,一座山就是一塊巨石,武夷山的樹、竹、草就是扎根在這些高山巖石之間,但是再強的生命力也抵擋不住人們狂采濫伐的無知和魯莽。大王峰上到1974年尚存的300棵古木被砍去了298棵,僅剩下兩棵!對此,徐剛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和擔憂,他要對這些行為進行口誅筆伐,他要為治沙護林的英雄們樹碑立傳!他寫“狗官”陳建霖——“我是武夷山的看山狗,誰砍樹我就咬誰!”;他寫80歲仍在守山護林的老共產黨員宋永增——“誰跟天目山的樹好,我就跟誰好”,他企圖用不倦的筆和這些兄弟們站在一起抵擋來自四面八方的板斧,告訴人們除了錢以外還有另一種更加寶貴的財富!這是不識時務嗎?憑著這點功德能千古流芳嗎?誰認識你是誰啊?可徐剛不在乎這些,不在乎別人的評價,他憑著一個作家強烈的社會責任感,用文字敲響晨鐘暮鼓,提醒人們不要再“九洲聚鐵鑄一字”——不要再大“錯”特“錯”下去了!
徐剛的作品為那些在民間默默獻身環保的小人物搖旗吶喊,予他們精神的支援。徐剛曾三次造訪河西走廊古浪縣八步沙,那里的6位治沙農民是他的好朋友。徐剛深情地記錄了他們的生活,文章發表后引起了社會各界的關注,許多媒體開始追蹤采訪。純樸的農民無以回報,只是在他離開時送了一程又一程。
徐剛的作品集歷史、地理、科學、哲學、人文知識于一體,既有翔實的數據資料,深重的思考,又有“字字看來皆是血”的真情迸發。著名文學評論家李炳銀評價他:“在我們的作家中,難得有人像徐剛這樣十幾年里為了人類廣大的利益,為了一部意在使世人解朦啟惑的書,遠離世俗,博集資料,輸入學理,磨杵成針。”徐剛畢業于北大中文系,曾在《人民日報》、《中國作家》從事編輯及創作,作為知名詩人、散文家,他的文字優美、洗練、毫不矯飾,像珍珠散落在字里行間,在《這個世界的啟示在荒原》里他寫道:還有一個拾牛糞的年輕人,坐在一塊石頭上搖動轉經筒口中念念有詞,我斗膽問他:“你祈禱的是什么呢?”他說:“天上下雨,地上長草。”雪花飄飄使他特別高興,一天的牛糞撿完了,如果大雪封門,加上原先儲存的可以燒個十天八天了,剩下的時間就要念經,念的是六字真言:“口翁、嘛、呢、叭、咪、哞……”翻譯成漢語就是“蓮座上的圣佛”。
為了收集資料,他每天閱讀十幾種報刊雜志,披沙淘金,自學了生態學、動植物學、地質學等,但是徐剛并沒有選擇安坐在“一葦齋”的書房里剪刀加漿糊,而是堅持去實地考察,去聽、去看、去寫。為了寫作,他沿著長江走,于是《長江傳》在行走中誕生。但是徐剛是一個沒有工資的作家,自費采訪之難可想而知,曾經有機構和朋友愿意資助他,但是他婉言謝絕了,理由是:用別人的錢心里不踏實。徐剛說,錢對他的意義不外乎幾點:一,盡量讓妻子女兒過得好一點;二,能夠買書買煙;三,外出采訪時受過很多人的幫助,如果這些朋友來北京,他可以請他們吃頓飯;四,投入公益活動。
一部優秀的作品應該具有豐富的內涵,甚至在歷史上能夠起到某種重要的作用,進而改變人們的思想觀念和生活方式。美國前副總統阿爾·戈爾在給《寂靜的春天》作序時寫道:思想的力量比政治家的力量更強大。有林業系統的人至今認為,《伐木者,醒來!》是他們改變林業思路的開始。徐剛說:“我把這句話視為我的最高榮譽。”誰說百無一用是書生?當作家把創作同人類、國家、社會的千萬年大計聯系在一起,當他行行段段篇篇表達著對自然的贊美、對人類生存危機的反思筆楮難盡的時候,他就是在為人類環境意識的啟蒙點燃起一盞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