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假借是用字法而不是造字法。從“借音字”和“分化字”的形成來看,分化字是造成漢字數量增加的主要原因。假借義造字是形成分化字的途徑之一,不能作為假借字是造字法的證據。
關鍵詞:假借 造字法 用字法 分化字
一、引言
假借字,顧名思義,是指運用“假借”方法而產生的一類漢字。東漢許慎《說文解字·敘》云:“假借者,本無其字,依聲托事”。意思是口語里有這個詞,但沒有記錄這個詞的字,于是依托其聲音找一個同音字來記錄。如“難”,《說文解字·鳥部》:“難,難鳥也”。本是鳥名,假為“難易”之“難”;又如“易”,《說文解字·易部》:“易,蜥易,蜒蜓,守宮也。”。假為“難易”之“易”。
“假借”是傳統六書之一,六書是否就是六種造字方法,歷來觀點不一。清戴震在《答江慎修先生論小學書》中首倡“四體二用說”。其后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云:“戴先生曰:指事、象形、會意、形聲四者,字之體也;轉注、假借二者,字之用也。”意謂“指事、象形、形聲、會意”為“造字”之法,“轉注、假借”乃“用字”之法。清人桂馥、王筠等均維系此說。
近年來,學界對假借字有了縱深的研究,尤其是對一部分假借字在使用中促成了一些“新字”產生的研究,使得“假借”是“造字法”還是“用字法”的爭論被再次關注。為了便于討論,我們先從“借音字”和“分化字”說起。
二、借音字
文字承擔著與它的字形相一致的本義,同時也承擔著由本義引申、而尚未分化出去的引申義,這是它固有的職能。但是文字在使用時,其記詞職能卻常常發生變化。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有些文獻在使用漢字時,常常會有音同互借的現象發生。即漢字在使用的過程中,有時不寫本字,而用一個同音或音近的字來代替。我們稱被借用來書寫該詞或字的別的音同、音近的字為這個詞或字的借字。這時,本字的職務就轉移到借字上了。“借字”代替“本字”的現象,又分為兩種情況:
(一)“本無其字”的假借由許慎首先提出。這種假借認為,當語言中產生了某個新詞還來不及為其造字,或本應為這個詞造字,但某些詞詞義抽象,很難“據義構形”(如副詞、連詞和表示人稱的代詞等),便借已有的同音字來表示這個詞,不再另造新形。這些字的形體,無法用后一詞的詞義來解釋。如“其”字本來是為“簸箕”一詞造的字,該字甲骨文字形即象“簸箕”之形,因表第三人稱的“其”未造字,便借“簸箕”之“其”為之。
(二)“本有其字”的假借。即當時口語、書面語中都有本字,但寫字者為了“方便”,于是就寫了一個音同或音近的字來代替本字。這種用字的假借,在現代人看來,就是寫了錯別字,但是在古代,特別是在上古時期,文字還沒有規范的情況下是允許的。這類假借字又分為三種情況:
1.借字通行,本字廢除。本字為某個詞造了字,但本字未通行,借同音字記錄,同音字反而通行了,本字的表義職務轉移到借字上。如“毛、冒”。“毛”的本義是動物或人身上的“毫毛”。“羊毛”“鴻毛”“毛發”等都用的是本字、本義。但“毛手毛腳”“毛躁”的“毛”是借字,本字是“冒”。《說文·冒部》:“冒,蒙而前也”,意思是“沒有目標地向前走”。這正是“毛躁”“毛手毛腳”的本字。但“毛”通行,而“冒”不通行。
2.臨時代用,借字、本字同時通行。這類假借借字、本字共存,但有時不寫本字,臨時用其同音字來代替。如:借“裁”代“才”。《聊齋志異·促織》:“復之以掌,虛若無物;手裁舉,則又超乎而躍。”這里的“裁”當“剛剛”講,與“裁”的本義“剪裁”無關,“剛剛”的本義應是“才”。《說文·才部》“才,草木之初也”,引申為“剛才”“剛剛”義。
3.同源字的通用。隨著人們社會生活的日益豐富,新詞便會隨著詞義的引申而不斷派生。起初,這些新詞是由源詞的字形來承擔的,但一字多義終究有礙于交際效率的提高,因此,在詞義的推動下,就會不斷地由源字而孳乳出新字。當孳乳字已承擔了源字分化出的新義,與源字有了明確的意義分工以后,由于過去長期的習慣,在新詞尚未被完全習用的階段,仍有孳乳字與源字混用的情況。同一源字孳乳出的兩個以上的新字,也可能在過渡階段因分化未成熟,尚未成為多數人的習慣,而出現孳乳字相互混用的情況,這就是“同源通用”。如“風—諷”,“風”的本義是指“自然之風”,引申而有“風化”義。《詩·序》有“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下以風刺上”,即今天所說的“諷諫”。后來又造了一個“諷”字來承擔“諷諫”這個意義。但在《漢書》中,“諷諫”義都寫作“風”,凡幾十處,且注都讀為“諷”。
三、分化字
所謂分化字,就是原來用一個字記錄的詞或義,為了區別意義,分別用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字記錄。文字符號是要求相互區別的,但是由于意義引申或同音字的借用,漢字的記詞職能常常合并。比如“女”字,曾假借為第二人稱代詞,后來這一借義又改“汝水”的“汝”字來表示。但到一定的時候,從追求“區別”的原則出發,就會產生字的分化。這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字,就被稱作分化字。分化文字職能的方法,主要有以下三種:
(一)借用別的字來分擔部分職能。當假借義或引申義成為一個字的常用義后,其本義就另借其他字來表示。如“何”的本義是“擔荷”,它的甲骨文字形畫的就是一個人有所擔荷之形。由于“何”字被假借用來表示疑問代詞“何”,并且這個借義成為它的常用義,因此,它的本義“擔荷”就借“荷花”的“荷”來表示。有的字則是借用其他字來表示它的某個假借義或引申義。如“指—旨”。“指”的本義是“指示”,引申而有“意旨”的意思,后來假借表示“味美”的“旨”來表示“意旨”這一引申義。
(二)利用異體字分化部分職能。如“亨—享”。“亨”和“享”本來是一對異體字,用法并無分別。“祭享”“享受”的“享”,也可寫作“亨”,如《易·大有》:“公有亨于天子。”。“亨通”的“亨”也可寫作“享”字,如《周易·乾卦》:“元亨利貞”的“亨”字,馬王堆漢墓帛書和東漢時代的張公神碑都作“享”字。大概到唐代,兩字的分工才基本固定。
(三)造一個新字來分擔部分職能。有些字在有了常用的假借義或專用的引申義后,會另造一個新字來承擔它的本義,大量的分化字就是這樣產生的。而且,由于漢字“形聲”化的趨勢日漸明顯,所以,這些分化字大部分是由原字加一個形聲偏旁組成的。造新字來分擔部分職能有兩種情形:1.分化本義和借義。如“莫—暮”。“莫”的本義是“晚上”,借作否定詞后,本字另造“暮”字來分擔。2.分化本義和引申義。當引申義和本義的距離比較遠時,也會產生分化字,或引申義分化出新字,本字仍承擔本義;或本義分化出新字,原字反而被引申義占用。如“尉(熨)—慰”。“尉(熨)”的本義是“將織物熨平”,引申而有“安慰”義,后來分化出“慰”字。
四、“假借”是“用字法”
了解“借音字”和“分化字”這兩個基本知識點后,我們再回頭看一下假借字究竟是“造字法”,還是“用字法”。區分“造字法”和“用字法”,最主要的標準是看“是否會導致漢字在數量上的增加”。“造字法”直接造出新的漢字,數量會有明顯增加,而“用字法”不會直接造出新的漢字,也不會導致漢字數量增加。以此作為基點,我們再來分析“假借”是否直接造出新的漢字。
1.“本無其字”的假借。以上文分析可以看出,造字階段的假借因語言中產生了某個新詞來不及造字,或本應為這個詞造字,但由于某些詞義的抽象,難以“據義構形”,便借已有的同音字來表示該字,不再另造新字。這充分說明“本無其字”的假借,只是借字詞義上的增加,并沒有產生新的漢字,故這類假借是“用字法”。上文所分析的“其”字,其本字“箕”字,起初在漢字庫中并不存在,為了給第三人稱代詞“其”表義,人們當時并沒有造出這個字,而是借用了與它音同、音近的“其(箕)”字。這種借字表義,當時并沒有出現“箕”字。據此,我們可知,“本無其字”的假借,是名副其實的“用字”。 這類假借在使用過程中不會產生新的漢字,是“用字法”。
2.“本有其字”的假借。這種類型的假借,其本字在借字的借用時期(遠至上古時期),是本來就存在的,那時的古人,在寫書作文時,為了“方便”,便用一個筆畫較簡的音同音近字來代替筆畫較多的本字。這樣借用的結果,因“本字”本來就有,也不會導致漢字數量的增加,所以這種假借也是“用字法”。如上文所舉這類“假借字”的三種情況:“借字通行,本字廢除”,這種情形的“假借字”,使得漢字在數量上非但沒有增加,反而有減少的“趨勢”。“臨時代用,借字、本字同時通行”,“同源字的通用”,這兩種情形的“假借”,只是“本字”表義功能的分化,這種分化的結果只會使得漢字的表義功能增加,并沒有產生新的漢字,是絕不會導致漢字在數量上增加的。因此,這種“假借”,也不可能是“造字法”。因其在使用之時也不會產生新字,故這類“假借”也是“用字法”。
3.但這兩種類型的“假借”,在使用的過程中,因“借字”表義功能繁多,以致無法承擔過多的表義功能,后人為了減輕“借字”的過重“負荷”,便不得不另造他字以示區別,“箕”和“諷”等字的出現,便是明證。這在某種程度上,確實會促使新的漢字的產生,導致漢字在數量上的增加。據此,便有人否認“假借”不是“用字法”,而是“造字法”。這種觀點是否公允、妥切,其觀點的依據又是否符合漢字發展、演變的邏輯呢?下面我們不妨來分析一下。
誠然,“假借”的“借字”因表義功能繁重而不得不另造他字以減輕“負荷”,這確實會導致漢字在數量上的增加,但我們絕不可以因此而否定“假借”是“用字法”,理由如下:
(1)判斷一個事物、一種現象的本質,要找準“立足點”。這是我們正確判斷事物、現象的根本要求。據此,我們對“假借”是“造字”還是“用字”的判斷,應該“追本溯源”,理應從假借字產生的最初階段去觀察、判斷。通過以上分析,可以明確知道,不管是“本無其字”的假借,還是“本有其字”的假借,在它們使用的最初階段,都不會導致漢字在數量上的增加。因此,我們可以斷言“假借”是“用字法”,而不是“造字法”。
(2)“假借”在使用過程中因表義功能分化,導致漢字在數量上的增加,這一點可以從“分化字”的角度給予恰當、合理的解釋。這種漢字在數量上的增加,是漢字表義功能分化的結果,也是人們為了方便漢字的使用,減輕漢字表義“負荷”過重而促成的。這種情形,應從“分化字”形成的原因上尋找合理的解釋,而不能一味從“假借字”角度去探尋。一部分“假借字”因職能分化后,雖另造了他字來表義,但新字造出來后,原有的“借字”一部分成為“傳承字”。(“傳承字”雖廣泛運用于當今社會交際,但由于這類文字自古就有,它們并不會增加使用中的漢字數量。)但絕大部分已成為“非傳承字”,僅存在于一部分典籍中,成為歷史文字,一般交際領域不會使用它們。它們在漢字常用字、通用字數量上,也不會導致漢字數量的增加。
(3)文字符號是要求相互區別的,但是由于意義引申或同音字的借用,漢字的記詞職能合并。到一定的時候,從追求區別的原則性出發,就會產生字的分化。
漢字在數量上的增加,確實與字義“分化”有極大的關聯,但仔細考究一下,就會發現,因字義“分化”而導致漢字數量的增加,是在漢字使用的過程中造成的,這是一種“歷時”的語言現象;而“假借”的“借字”,在當時的借用階段,要么不存在,要么本來就有。這從“共時”的角度來看,在“假借”那個特定階段,漢字數量并沒有因“假借”而增加。據此,也可以認定“假借”是“用字法”。
(4)“假借字”在使用時,因“借字”表義過多,漢字表義不便而不得不另造他字,又因“借字”詞義分化,導致了“分化字”現象的產生,從而促使了漢字在數量上的增加。也就是說,因“假借”這種“用字”的不便而促成了另造新字,而非相反。這是認識“假借字”歷史過程的正確的邏輯思維過程。如果我們反過來因為假借字表義功能的分化,導致漢字在數量上的增加而回頭去否認“假借”是“用字法”,這豈不是“倒因為果”,違反了認識事物過程的思維、邏輯規律嗎?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假借”應當是 “用字法”,而不是“造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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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士虎 安徽銅陵職業技術學院管理系 244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