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建國”題材,在不同年代的電影中有不一樣的敘述角度,
而其體現的正是一個民族視野和心胸的拓展

在老北京的一家澡堂子里,有幾個老人互相詢問,咱們建國以后“國號叫什么”。有人答說,“各界都傾向叫中華人民共和國”。“我算不算人民?”一位老人謹慎地問。舞美隊隊長田震英回答,“算,當然算了。您,我,還有毛主席。”“毛主席也算人民?那誰登基啊?”“誰也不登基,現在的天下是老百姓的天下,是您的天下。”老人們笑著連聲說“不敢當!”
以上這個畫面,出自電影《天安門》。2009年國慶,《天安門》、《建國大業》等幾部電影再次將人們的目光引向新中國成立之前的那段歲月。《天安門》講述了抗敵劇社舞美隊的幾位戰士與末代宮廷燈籠匠人,在開國大典之前裝修天安門城樓的故事;《建國大業》記錄了中共與各民主黨派為召開第一次政協會議、共商建國大計所付出的各種努力。
不避對手的“動人”之處
“建國敘事”影片往往因命題本身而被視為史詩。在著名編劇史航看來,既是史詩就一定要書寫“歷史進程的代價”,而若想客觀公正地將其呈現,則必須尊重我們的對手,“因為對手也是民族的精英,為了建立理想的國家,我們被迫消滅他們,驅逐他們,這就是建國進程的代價。”
然而,正因為對手是失敗者,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人們似乎覺得他們并不值得被尊重。1989年上映的《開國大典》,片中的杜聿明在被俘后試圖自殺的情節,以及李襄南失守江防、飲彈身亡的舉動,顯然都有敵人負罪于歷史的隱喻。在更多的同類影片中,這種隱喻還是敵軍士兵尸橫遍野與沖鋒號聲響徹云霄的并置,以及勝者英勇與敗者執拗的對比。
“倘若我們改用人性和民族的視角去審視建國之前的人和事”,史航說,“就會發現,我們的對手其實也不乏動人的秉性。”
并非大張旗鼓,但重新理解對手秉性的努力已經開始了。
1991年上映的《大決戰#12539;淮海戰役》中有這樣一個情節,黃伯韜在決定為蔣介石盡忠時說,“我并非黃埔系的將領,可是發給我覲見總統的特別通行證,編號是十七,夠靠前的了”——電影為敵方將領,同樣也賦予了“復雜且細膩”的情感。
對于黃伯韜的死,至今仍有“擊斃說”與“自殺說”之爭,而《淮海戰役》中,這一情節被設置為,黃伯韜在舉槍之際被人攔住,踉蹌幾步后遇彈倒地。自殺顯示對手的忠誠和尊嚴,擊斃則強調我們的勝利。“我們用這樣的妥協給對手以尊重”,史航說,“雖然未必是最高明的,但也算是用心良苦。”
同樣的用心良苦在《建國大業》里也有體現——試圖與共產黨“劃江而治”的蔣介石對蔣經國說,南北朝可以出現在古代,但絕不會發生在今天,因為毛澤東、李宗仁和蔣介石,誰也承擔不起分裂中國的罪名。片中深知“劃江而治”并不可行的蔣介石形象,凸顯的正是其內心深處,國權爭奪與民族責任的糾結。
《建國大業》還有一個細節——方言的消失。在此前所有的“主旋律”影片中,方言幾乎一直是共產黨領導人的“專用品”;而國民黨方面,則除蔣介石外,所有將領官員皆為有籍貫無口音的人物。
“方言使人顯得有個性,在電影隱秘的權力系統中,個性通常象征著權力。以往我們總是急于表現自己的勝利,方言暗示的權力使我們得以居高臨下地看待對手。”史航如此解讀,“口音的調整能減少一些不平衡的感覺。”

于是,當《建國大業》中的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共產黨領袖,開始與蔣介石以及所有國、共士兵同說標準的普通話時,人們便聽到了一種基于平等的尊重。尊重對手,其實就是尊重歷史進程中的全部代價。“勝利者如果沒有尊重歷史和對手的勇氣,那么就不配成為勝利者”,史航說,“令人欣慰的是,我們已經看到了這種勇氣。”
從“為人民建國”到“與人民一起建國”
中共七屆二中全會,一次與共產黨和新中國命運息息相關的會議。電影《開國大典》就曾重點記述過此次會議。毛澤東在這個會議上說,“奪取全國勝利,這只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如果這一步也值得驕傲,那是比較渺小的,更值得驕傲的還在后頭。”事實上,為了后面更值得驕傲的事業,這次會議定下了共產黨在政治、經濟、外交等方面的基本政策,七屆二中全會本身也因此帶有了指導建國的意義。
相對于《開國大典》,電影《建國大業》在另一項會議上用去了不少膠片——共產黨與各民主黨派、人民團體共商建國大計的政協會議。1949年6月15日,新政治協商會議籌備會召開。影片中,毛澤東在此次會議發言的結尾祝愿“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民主聯合政府萬歲!全國人民大團結萬歲!”
在討論國旗的會上,本來偏愛紅底、黃星和一道黃色橫杠方案的毛澤東,在多數代表支持“復字第三十二號”稿的情況下,也站在了“三十二號”稿,即五星紅旗方案一邊。一個細節投射出電影所定義的“主角”,除了共產黨,還有被具象為所有黨派、團體和個人的“人民”。
從強調“七屆二中全會”到放大“政治協商會議”,“建國敘事”影片的主題,已經從“為人民建國”向“與人民一起建國”延展;從凸顯革命領袖的偉績,到關注更多普通人“努力”和“犧牲”的故事。這種改變,充滿了對整個民族的敬意。
就如電影《建國大業》,170余位明星扮演的角色中,很多人物并不為觀眾所熟知。它所表現的,正是1949年10月前后,政治家、知識分子和普通市民——他們身份不同,處境不同,所思所想也不同,但所有人的命運都與國家的命運交織在一起,他們莫不因建國而對未來充滿期待。這種期待,匯成了一種開國氣象——“就是每一個人都想跟著這個國家走下去,從此好好地活下去,無論未來的道路上還有多少坎坷波折。”史航說道。或許,這種開國氣象還是《建國大業》中,各民主黨派領袖們冒險赴京參加政協會議的經歷,以及電影《天安門》中,剪去辮子的宮廷老匠人朝天安門的深深一躬。
值得一提的是,《天安門》還特別表現了一個日本人為“建國”所做的貢獻。影片中,這位名叫上野的“在華日人反戰同盟”戰士,不僅是天安門城樓布置方案的主創者,而且對開國大典抱有決不遜于中國人的感情。
事實上,上野的原型是1949年參與天安門裝修工作的兩位日本設計師——小野澤亙和森茂。小野澤亙是一位左翼美術家,因在日本從事反戰活動遭到迫害,故前往中國并投身于中國人民的民族解放運動。森茂本是日本華北駐屯軍的政治宣傳兵,其主要任務是繪制反共宣傳畫。為了使森茂更好地完成工作,日軍曾允許其閱讀毛澤東著作。然而森茂卻因此被毛澤東思想征服,并最終加入了八路軍的文工團舞美隊。小野和森茂為新中國“建國”所做的貢獻,已然超越了民族主義。
60年后的今天,當170多位明星在《建國大業》中重現當年“建國大業”的眾生命運與開國氣象時,一部本來充滿政治意味的電影變成了一次化裝舞會。“這是件好事”,史航認為,“至少說明大家都熱愛這個國家。當年建國的時候,群眾閱兵之后也不是立即回家,他們可以有歌舞,可以有不夜天。”所謂完美,或許是始于儀式,終于狂歡。
《建國大業》記下他們
李濟深
(1885-1959年):
黃埔軍校副校長。原國民黨高級將領。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主要創始人。
張瀾
(1872-1955年):
教育家,民盟創始人之一,為民主和民族解放奔走一生,新中國成立后當選為國家副主席。
聞一多
(1899-1946年):
民主戰士,民盟領導人,新月派代表詩人,1946年在做著名演講后被暗殺。

田漢
(1898-1968年):
中國現代戲劇的奠基人,多才多藝,著作等身,國歌詞作者。
李宗仁
(1891-1969年):
國民黨雜牌軍“軍頭”,曾任中華民國代總統,最終回歸祖國埋骨北京。
馮玉祥
(1882-1948年):
出身貧寒半生戎馬,支持民主抗日,籌建民革。回國參與政協會議途中遇難。
蔡廷鍇
(1892-1968年):
蔡廷鍇1932年發起“一二#12539;八”抗戰,率十九路軍堅決抵抗日軍。蔡也是民革發起人之一。
傅作義
(1895-1974年):
抗日名將,1949年舉行北平和平起義,為保護北京文化和人民做出巨大貢獻。
傅冬菊
(1924-2007年):
傅作義長女,1941年加入中共地下黨,在北平和平解放中起到重要作用。
徐悲鴻
(1895-1953年):
中國現代美術奠基者,杰出的畫家和美術教育家,第一屆政協代表。
陳紹寬
(1889-1969年):
國民黨陸軍、海軍一級上將,解放前夕起義選擇新中國。曾是首屆政協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