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上網40小時就是有網癮”的網癮標準被衛生部否認,本刊深入調查顯示衛生部已經確認的定論為:網絡成癮是廣義的精神疾病;治療網癮以藥物和心理治療為主;電擊療法暫停使用。

“每周上網40小時就是有網癮”,中南大學精神衛生研究所某博士批露的這一網癮標準,引發軒然大波。在兩位少年猝死“網癮訓練營”的背景之下,網癮疑似治療標準的出臺遭到了諸多圍攻,各路網癮治療專家紛紛出馬,在指責“40小時網癮論”不科學的同時,都力推自己制訂的網癮診療標準。
風暴中心的衛生部三緘其口,連續九天,衛生部精神衛生處電話一直無人接聽。9月9日下午,精神衛生處一女性工作人員一接電話,得知記者詢問網癮標準制訂進度,重重摔下了電話。制訂網癮標準的負責人除了否認“40小時”為不實消息外,亦不愿透露此標準的制定方式。
“你就拿這皮筋使勁彈自己的手”
“前幾天報紙說的40小時就是網癮,那個不科學。那個人也不是我們項目組的。他說是我們項目的,但是我們項目沒這人。我就是項目負責人,現在網絡成癮的標準還在做,暫時不會公開發布。”田成華,衛生部網癮診療標準課題組負責人斷然否定了此前流傳的網癮治療標準。
8月28日,網癮患者劉菲(化名)到北醫六院就診,在排隊半個小時后掛到田的專家門診號。田成華是北京大學第六醫院精神科主任醫師,主治網絡成癮、煙酒成癮等。1點半田開始接診,在等候了4個小時候后輪到劉菲看病。整個“看病”過程歷時17分鐘,花費30元。
22歲的劉菲從初中開始迷戀各種網絡游戲,一直到大學畢業,自己控制不了的想上網,目前與父母同住。田成華針對劉菲的情況開出了兩個“藥方”:“你每天固定個上網時間,比如每次30時,其他時間就把筆記本電腦交給你的父母保管,他們不在家的時候,讓他們把房間鎖上。”第二個藥方是:“你弄一個鬧鐘,就是定上時,比如兩個小時,到點你不管怎么按它都響,你就必須關電腦,不管當時正在干正事還是玩游戲!你弄一根橡皮筋,放電腦旁邊。到點還玩的話,你就拿這皮筋使勁彈自己的手,把自己弄得很疼。多試幾次,就管用了,你就知道疼了。”
田成華解釋說,之前有個病人也是大學生,天天上網吧玩游戲,別的什么都不干。田成華的藥方是勸他休學回農村,干一個夏天農活,體會生活的艱辛,或讓他到社會上去,自己養活自己,體會掙錢的不易。他后來再到醫院來說,終于想開了,不打游戲了。“但是你不一樣啊。我們一般不會給女孩提這樣的建議,讓女孩去自己掙錢去。”田成華對劉菲說。
劉菲看完病后,買了根漂亮的皮筋,直接系在了自己的頭發上。那天晚上當她習慣性地坐在電腦前的時候,似乎已經忘了后腦勺上那根皮筋的作用。
這種治療方式如果是按即將制訂出臺的網癮診療標準來執行,看起來相當容易。
“網癮”標準課題之爭
田成華并不是第一個準備制訂標準的人。
診斷網癮的標準其實一直有人在做,早在2005年11月,中國青少年網絡協會的《中國青少年網癮數據報告》就提出了國內首個網癮評測標準。
陶然,北京軍區總醫院成癮醫學中心主任,近年來與偏居武漢的陶宏開齊名,人稱“東邪陶然,西毒宏開”。陶然的網癮標準在2008年6月被軍隊衛生部采用,陶然說:“這在我們軍方已經到頭了。軍隊的衛生部,是跟國家衛生部平級的。”
諸多標準出臺之后,為什么還需要一個新標準?
這是因為缺乏一個權威的國家標準。但衛生部的選擇讓其倍受質疑,“北醫六院是國家衛生部的直屬醫院,衛生部肯定選它(制訂網癮標準)。”陶然說,“但是我敢說,衛生部的標準95%以上都跟我的標準基本相同!他們非常清楚,誰在這個領域走在世界前沿!田成華的六院那邊沒有專門的基地,他到我那里要了80個病例進行臨床治療,作為網絡成癮標準制訂的參照。”
除了衛生部正在制訂網癮診療標準,國家科技部也在做相關研究。

“科技部的這個項目很大,叫‘精神疾病的防治與示范’,是個4000萬的項目,有10個分題,兒童精神疾病的防治與示范是其中一個分題。山東的分題是以網癮切入來做的,當時申請的是400萬。” 北京回龍觀醫院專家委員陳彥方說。陳是中國精神障礙分類與診斷標準(第三版)的主持人。陳彥方認為,山東臨沂楊永信的電擊療法雖然被衛生部暫時叫停,但仍有必要對該療法進行科學研究。“我跟楊說過,如果你要證明這種療法沒有害處,你應該用科學的數據來說話。”陳彥方幫助楊設計了一個研究,并向科技部申請課題《青少年的心理障礙研究》,但沒有中標。
“后來中標的是湖南中南大學湘雅醫院,就是捅出‘每周上網40小時就有網癮’的那個地方。山東臨沂第四人民醫院就沒有爭取到。”陳彥方苦笑著,遺憾地說,“都已經過去了。”
隸屬國家衛生部管轄的中國藥物濫用防治協會(以下簡稱防治協會)也曾經試圖確立一個網癮標準。“2008年年底,協會向衛生部申請了一個網絡行為成癮方向的課題,交到衛生部之后,直到現在都沒有回應,應該是沒批。以后能不能批就不一定了。”防治協會副秘書長安莎莎說。
標準由誰來制定,關系到一個龐大群體的未來。中國青少年網絡協會秘書長郝向宏認為這種多頭管理的情況并不奇怪,他說:“網絡成癮在國家層面來說,應該說是非常明晰的,它不光是文化部門的職責,也不僅僅是信息產業部門的職責,同時還是衛生部門的職責。”
“衛生部百分之百的認為網癮是個病”
陳彥方今年全程參加了國家衛生部召集的專家會議。他向記者透露,衛生部召開了三次專家會對網癮診斷標準進行討論,治療標準暫時沒有提上主要議程。
“先出診斷標準再出治療標準,我們一般都是這么做的。”陳彥方說。今年3月份,衛生部疾控司的精神衛生處第一次召集各路專家開會。衛生部在3月份第一次會議上就向與會專家強調,網癮診斷標準事關重大,需要慎重對待。
同樣參與了衛生部會議的陶然說:“衛生部百分之百的認為網癮是個病!”他所參加的第一次會議討論的專家有十幾個,其中就有北醫六院的田成華,但不包括中南大學精神衛生研究所的專家。
3月份開會,與會專家共同的觀點是:先談診斷,再談治療。衛生部精神衛生處操辦的是次會議確定了“網癮診治”標準的課題,并把這個課題交給北醫六院做,由田成華負責。有諸多早就參與“網癮診治”的專家表示,北醫六院在這方面并無明顯優勢,只是近水樓臺先得月。
陳彥方稱,每一次會議的主題一樣,但重點不同。“6月份的會議是中級討論,確定了三條定論:‘網絡成癮是廣義精神疾病;網絡成癮治療以藥物和心理治療為主,其它手段為輔;禁止使用電休克療法,關于電刺激治療需要進行科學研究后再決定是否使用,目前暫時停止使用。”
關于第三條定論,陶然的記憶與陳稍有出入:“衛生部說,絕對不能用電擊治網癮!6月份的會開了三個小時。大家用一個下午先討論,再簽字確定了這三大定論。”
陶然表示,6月份參會的專家除他之外,還有田成華、安定醫院的鄭毅、回龍觀醫院陳彥方、中華醫學會專家。這一次會議的召集者不再是精神衛生科,而是衛生部醫政司。醫政司的出面顯然加強了這一標準將會成為衛生行業政策的可能。
2009年8月1日晚,15歲的廣西男孩鄧森山在戒除網癮的“起航拯救訓練營”被打死。鄧森山死亡后不到24小時,14歲的湖北男孩姚健被教官打死于湖北騰飛教育服務公司天海培訓基地。
兩起未成年人非正常死亡事件打亂了原來的步驟,衛生部8月中旬某日上午再次召集專家開會。會議的主題增加了前兩次會議所沒有的內容,“主要討論的是‘治療網癮應該由哪些部門來協同作戰?衛生部門能干啥?治網癮的機構該誰來管理?”陶然說,“既然是疾病,當然是衛生部管理,這個很明確。衛生部門首先要制訂標準,要規范治療標準,規范市場,戒除網癮的市場以后主要由衛生部門來管,不能由別的部門來管。大家(專家們)達成了這個共識,但這不是(衛生部)決議。”
這次會議上還出現了倫理學、公共衛生方面的專家,衛生部門顯然意在擴大了咨詢面,“網癮問題”的社會反響使政策制定者更加謹慎。
陳彥方表示,那次會上,田成華說,“這個事情目前碰到了問題,現在要冷靜一下反思一下,后面的事情以后再說。”實際上放慢了網絡成癮診療標準的制訂步伐。
在最后一次會上,陳彥方提出了兩條意見:“制訂標準不應該光跟著國外走,應該由我們自己來做。做出來要得到國際的認可。第一是我們國家人口眾多;第二,網癮這個問題在我國更常見,比西方國家更嚴重,我們只有獨立自主地做出工作來,才能夠適合我們國家的國情。”
推遲標準出臺時間之后,田成華三緘其口。但參與衛生部會議的諸多專家都確認:網癮診斷標準將先于治療標準,首先出臺。
網絡成癮在國家層面來說,應該說是非常明晰的,它不光是文化部門的職責,也不僅僅是信息產業部門的職責,同時還是衛生部門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