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好借好還,再借不難。但有些個東西,在老北京人眼里借了就不能再還了,即便能還的,也得小心著,循著老禮兒去辦。像借“碗”“藥鍋”“刀”等等,稍不留意就會“破”了規矩,惹得老街坊們心里不痛快。就拿這“借碗”來說,還的時候,一定要盛些自個兒家的食物,頂不濟也得盛碗水再還回去。早年間,誰家都有缺碟少碗兒的日子口:家里來的人一多,鍋碗瓢勺不夠用了;到了年根兒,還要腌芥末墩兒、雪里蕻,需要壇壇罐罐。您要是不想求人,也不難,到胡同口一溜達,支著耳朵聽聽,“換茶壺來換茶碗來!”那聲熟悉的吆喝,立馬顫顫悠悠地“飄”到跟前兒。
走街串巷的瓷器挑子,一般分“粗瓷”和“細瓷”。
賣粗瓷器的,用淺淺的荊條筐,盛著草繩捆扎的盆、碗、碟子。那些瓷器絕對沒有檔次:不是從細瓷中揀挑出來的殘次品,就是土窯燒煉的。大抵上都是些粗制濫造的貨色,市井人家講實惠,常招呼他們,便宜就得。這么說吧,他們的挑子也就掙口粗食,還常常吃不飽。干這活兒的多是京城近郊的農民,挑子上的瓷器,可以用穿不著的舊衣物來換。
住深宅大院的主兒講究,就得等這細瓷挑兒了。他們出手闊綽,但絕不湊合,就是叫使喚丫頭出來“挑瓷兒”,也要看個品相。細瓷挑子的貨色全乎:瓶、盤、罐、杯、壺,就連胭脂盒都有好多種哪!賣貨的主兒多半會“看人下菜碟”,碰著大大咧咧的,一準兒往狠里賺。
細瓷挑子遠比粗瓷挑子“豪華”得多:兩只高高的荊條筐碼放整齊,透著利落。各種細瓷分門別類,用草繩捆綁得著著實實;挑子的前臉兒,墜繩上滿掛著所有品種,擱今天就叫做“廣告”。干他們這行的有“瓷鋪”老板分派下來的活計,也有瓷兒挑販,自備本錢從旁地兒躉的貨。萬一您要的貨沒有,也不要緊,您盡管提,明兒一早準給您送家去,誤不了您吶。
瓷兒挑的學問全在拴上,一根細繩子穿著,晃晃悠悠,看著有點兒懸。但甭管是貴的賤的、粗瓷細瓷,全得捆縛結實。既要滿足買家挑挑揀揀,又要保持捆綁緊扎,品種不亂、不破碎,還要便于疾行。這就不是簡單的堆積捆扎了,需要技巧來配合,個中的門道,還真看不明白。
細瓷的挑子耐看,最吸引孩子們的眼球。除了貨品齊全,那胎色燒制得多半純正地道、不俗,與粗瓷的單調截然相反。釉色鮮亮光滑,造型別致,形態逼真。像這路挑子上,什么汝窯、定窯、柴窯、鈞窯一應有盡有。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您琢磨琢磨,一副沉甸甸的挑子,難免磕了碰了,都是珍品那還得了。萬一遇上“碰瓷兒”的,伙計可擔待不起。是不是這個理兒?要好貨真品,只能上鋪面去挑了。所謂的細瓷的挑子其實供應的不過是大戶人家慣用的家常瓷器,算不上多么金貴。
與粗瓷挑子換盆兒換碗兒一樣,細瓷挑子也回收舊物件。但檔次品種有別。甭以為,賣瓷器的伙計就是為一個“賣”字,才繞世界轉悠。他也捎帶腳的或者說最重要的,收購那些看似過時的、破碎的、失去了使用價值的舊瓷器、老古董。打聽到搬家的、破產的、破落的、掉了紗帽翅兒的,他們比誰都敏感。院門口“死”等著,不信你不賣點兒啥!
那回,姥爺心愛的鸚鵡一命嗚呼,發誓“不養鳥兒了!”姥姥連忙收拾鳥籠子。碰上瓷挑子吆喝,順手把鳥食罐賣了換回四碟八碗。“值了!”姥姥掩不住樂兒,過后向當家的念叨。“哎呦!誰叫你腿快,那鳥食罐可是乾隆爺那時候的,底下落著款呢。”姥爺老大不高興,幾輩子傳下的玩意兒沒了!
可不是嗎?瓷器可是咱祖宗傳下來的驕傲。誰家富貴,看瓷器擺設就略知一二。過去嫁姑娘,娘家陪嫁妝講究陪瓷器一套。前些日子翻找東西,無意間發現了一張業已發黃的紅格八行箋,那還是姥爺早年代寫書信時留下的,墨跡都淡了,染了層白霜,凸顯歲月的痕跡。筆道依舊道勁端正,看著親切。這應該是張未寫完的陪嫁單子,不知誰家聘閨女用的,下面洇了一灘墨汁兒,這就是未完成的原因,多半還與我淘氣有關。那久遠的墨筆字,雖然寥寥幾行,但陪嫁的竟皆為瓷器,寫得清清楚楚,您瞧:
大花瓶兩個:約一人來高,插撣子用。白底花釉:幾個小孩兒在假山中捉迷藏。
大水果盤兩對:約蓋簾兒大小,放水果用。底釉:幾簇牡丹花,紅綠交織。
一對茶壺:茶碗、托盤。紅釉:福祿榮華的象形模樣。
一對花瓶:插石榴花用。白底藍釉:紅樓十二釵。
四只蓋碗;兩個肥皂盒;兩個臉盆;兩個漱口用的小盞;四對小瓷盒:用來放脂粉、佩飾之用。
……
現在看著新鮮好奇,那時候有這些嫁妝,到了婆家不受氣有了瓷器帶財氣,帶了瓷器才硬氣。現在要是家里頭還有幾件老家兒的這東西,就是贗品、次品也稀罕。沒事兒了,讓專家鑒定鑒定,說不定能撿個漏兒呢。正經八百的瓷兒挑子,那是找不著了!
這張發黃的紅格八行箋,收藏起來,給自己個兒留個念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