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一步登天,要么跌入深淵。”何軍民不甘心的是,金達印刷廠不會因“五虎下山”倒閉,卻很可能要死在土地上。建設用地被克扣,建了一半的廠房拿不到土地證和房產證,企業無法融資,他說:“這種死法,死不瞑目。”
2008年是一個暖冬,而浙江許多民營企業卻在一場全球性經濟寒流中瑟瑟發抖。年初以來,浙江就開始流傳“五虎下山”的說法,即:外需下降、原材料上漲、勞動力成本提高、環保成本加大、人民幣大幅升值。加之此前信貸緊縮,使得民營企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生存或者死亡,資金是關鍵因素。

與眾多民營企業不同的是,義烏市稠城金達印刷廠(下稱金達印刷廠)不但沒有遭受“五虎之難”,反而打算借機擴大規模,目前產品訂單源源不斷,工人天天加班加點,唯恐不能按時交貨。看到自己的生意紅紅火火,金達印刷廠廠長何軍民雄心勃勃,準備大干一場,讓企業再上一個臺階。但是何軍民沒有想到,另一個更大的劫難幾乎拖跨了他的企業。
“其他企業融資是為了生存,我們融資是為了發展。”何軍民說,浙江省出臺了許多扶持民營企業發展的政策,想方設法幫助企業渡過難關,而義烏市北苑街道卻在土地上發難,克扣金達印刷廠工業用地,不但企業無法擴張,廠門還多次被泥土封堵。在資金如此緊張的背景下,拿不到土地證和房產證,企業無法融資,只能是死路一條。“這種死法,死不瞑目。”何軍民說。
被克扣了8年的土地
何軍民是典型的“草根”企業家,十五年前,他挽起褲腳,跳出農田,從2000元起家,摸爬滾打十幾年,成為義烏印刷行業的佼佼者。他們的相冊暢銷日本和歐美市場。
1999年8月,金達印刷廠因擴大生產規模需要,向義烏市北苑工業園管理委員會申請建設廠房及附屬設施用地,并簽訂了用地安排意向書。1999年10月21日,金達印刷廠與義烏市土地管理局草簽了《國有土地使用權出讓合同》,受讓5748.4平方米的國有土地使用權,并按時交納了180萬元土地出讓金。按合同規定,在交清出讓金一個月內取得土地使用權,但因該地塊涉及石橋頭村尚有房屋沒有拆掉而無法取得。
何軍民及其股東焦急地等了一年。2000年10月20日,北苑工業園管委會以土地還沒有征用,石橋頭村的工作無法做通為由,要求金達印刷廠先受讓使用3269.643平方米,其余2476.179平方米需做通石橋頭村工作并征用后再交付給金達印刷廠,否則就不能安排土地。金達印刷廠急于建廠,不得不與北苑工業園管委會簽訂了協議書,同意先使用3269.643平方米土地。
何軍民七年后才知道,這是一個陷阱,所有的劫難由此開始。
2003年,金達印刷廠開工建設綜合樓,2005年6月竣工后,由于找不到規劃紅線圖而無法在建設局備案。何軍民及其股東開始了長達兩年之久的尋找紅線圖的艱難歷程。他無法理解,這么重要的一個資料,為什么在哪都找不到呢?
直到2007年3月,何軍民通過朋友,終于在義烏市國土局北苑街道土管所找到了全部原始資料,即《金華市建設用地呈報表》、《建設用地規劃許可證》、《浙江省建設用地許可證》、《征地紅線圖》和北苑街道土管所與石橋頭村簽訂的《用地協議書》。何軍民幾乎不敢相信,原受讓的5748.4平方米土地根本不存在征用問題,石橋頭村在該塊用地手續的文件上都有簽字并蓋有公章,各項征用土地的法律手續早已在2000年10月20日簽訂協議書之前履行完畢。
何軍民這才知道,金達印刷廠被克扣了2476.179平方米土地,而更糟糕的是,由于土地使用權沒有全部落實,原規劃的兩幢生產生活用房只能建成一幢,已建好的廠房及附屬用房也因此無法申報房產證和土地證。“如果能拿到土地證和房產證,我們至少能融資1500萬,這是多么重要的一筆資金啊。”何軍民憤怒了。

企業家成了上訪專業戶
金達印刷廠能夠躲過“五虎之難”并非僥幸,早在三年前,何軍民及其股東就開始了產業升級,如今,新建的廠房投資1000多萬元,兩條國內領先的生產線投入了700多萬元,產品已經完成更新換代,國外訂單源源不斷。在同行業企業或倒閉或低迷的時候,正是他們網羅人才,搶占市場的最好時機,但是資金已經捉襟見肘。何軍民說,如果解決了土地的問題,企業可以融到資金,他的企業可以在兩年內有一個大翻身,并有信心成為國內領軍企業。他絕不能讓自己的企業在最有機會做大做強的時候倒閉,于是,他開始了一年零五個月的上訪之路,而他也由一名企業家變成上訪專業戶,這是他從來沒有想到的。
一年多來,何軍民先后到下至街道上至浙江省政府的所有相關部門上訪不下百次。在向浙江省信訪局遞交了《關于希望上級機關和領導按原規劃審批圖紙補足我公司的用地》的報告后,浙江省委一位副秘書長圈閱后專門為此下發了《452號信義》紅頭文件,請義烏市政府于兩個月內上報處理結果,但時至今日仍無結果。
2007年底,就在何軍民不停地上訪期間,石橋頭村在未經規劃部門與國土部門批準的情況下,在金達印刷廠規劃紅線內突擊施工,建造石橋頭村村委會大樓。何軍民向義烏市有關部門遞交了《要求制止違法行為的報告》后,義烏市國土局對此侵權行為進行現場執法,并下達了處罰通知,但仍不能制止村委會大樓的繼續建造。
2008年12月18日,石橋頭村村委會在一陣鞭炮聲中搬入了剛剛建了兩層、尚未封頂的村委會大樓,滿地的鞭炮碎紙和一條鮮紅的地毯,似乎象征著某種“斗爭”的勝利。新的村委會大樓內,除了一些正在裝修的工人,幾乎沒有人在辦公,而舊的村委會辦公地點也是人去樓空。
義烏市國土局辦公室主任李榮俊告訴記者:“石橋頭村村委會大樓是沒有任何手續的,未經批準就擅自建了兩層樓,是違章建筑,這一點是肯定的。”他說,金達印刷廠沒有把這塊地圈起來,下手沒有人家快,石橋頭村搶先占了。國土部門對此下達過處罰通知,要沒收那兩層樓。但是村子里特別強硬,國土部門也沒辦法……
石橋頭村的“強硬”,何軍民是領教過了。何軍民不斷地上訪,石橋頭村不停地施工,搶先搬入,造成既定事實。
在義烏,記者走訪的北苑街道、建設局、國土局甚至宣傳部的人都知道這件事,一位知情人士稱,金達的事都知道,石橋頭村是比較過分,應該由北苑街道協調解決。不過何軍民也不該到處告狀,搞的關系太僵了,更不好辦。
“以前我是一心一意辦企業,現在無心經營企業,成了上訪專業戶。這是我愿意的嗎?如果這個問題不解決,企業就會倒閉。”何軍民無奈,只有上訪。
廠門被泥土封堵五個月
何軍民不斷上訪不僅沒有解決問題,反而給企業帶來了更大的麻煩。
2008年3月22日,一些不明身份的人用大卡車和挖掘機拉來幾百立方米的泥土石塊堵住了金達印刷廠的大門,廠里一臺原料供應商的送貨車卸完原料后開不出來,近百名員工被困在廠內無法進出,生產原材料和產品無法直接出入。
廠門被堵的第二天,一部分員工為了能夠通行方便,自發地用鋤頭鐵鍬挖出一條人行通道,但打通一次又被堵上,多次打通多次被堵,金達印刷廠部分員工和那些人相持對峙,險些釀成流血沖突。
金達印刷廠行政主管邵云良告訴記者,3月25日,金達印刷廠百余名員工聯名向北苑街道領導求助,并遞交《要求維護人權,制止違法行為》的書面報告,但被北苑街道領導扔出門外,該街道北成片區領導孟圣陽對送材料的職工說:“你們廠大門被封,你們不會到別的廠打工嗎?”“你們到市長那里去告,是不是你們老板不想在北苑好好過日子了?”
在此后的五個月里,金達印刷廠真的是沒有好日子過,連大米、蔬菜等生活用品都只能扛著進廠。更為嚴重的是金達印刷廠殘疾工人楊林富、方文仙、陳浩亮、何如光因大門被堵,個人生活用品無法解決,方文仙已經摔成頸椎突出;廠內職工的5個孩子,每天上學也要像爬山一樣,爬進爬出……
2008年8月8日,奧運會開幕的第一天,金達印刷廠職工挖通不久的大門再次被封堵。何軍民向北苑街道求助未果,打110報警,而警車走后,挖掘機繼續向已經像一條山脈一樣的土堆壘土。義烏電視臺得知此事后,連續兩天進行報道,金達印刷廠所在的義烏市文化行業協會也以協會的名義向有關領導遞交報告,呼吁“盡快解決金達印刷廠的土地使用權被侵權問題,還合法經營企業一個公道。”
直到8月12日,堵在金達印刷廠門前的泥土才全部被拉走。何軍民說,在廠門被堵的五個月里,企業訂單不能按時交貨,直接損失一百萬以上,間接損失五百萬元,如果再不解決土地問題,企業面臨倒閉的危險。
不會搞關系種下禍根?
“關系搞的太僵”被許多知情人認為是金達印刷廠的土地被克扣的一個原因。熟悉何軍民的人告訴記者,“他太老實,辦企業很有一套,但是不太會做人,不懂社交。”
隨著何軍民的不斷告狀,金達印刷廠與北苑街道的矛盾進一步激化。但何軍民并不認為是自己不會搞關系所致。“主要是因為我沒有什么背景,沒有當官的親戚。”他說,北苑街道曾經派人調查過他,春節的時候有人跟蹤何軍民,看他都給哪些領導送禮,發現沒有送禮之后,又從各方面了解他的背景,有哪些親戚,最大的官是做什么的,就連他妹夫的堂兄在哪任職都查的清清楚楚。
2008年5月份的一天下午3點左右,何軍民再次到北苑街道要求解決問題。走到門口時,剛好聽到屋里幾位領導正在談論何軍民的事:“這個人還是有一點關系的,但沒多大背景……”
何軍民說,在義烏做企業必須有關系嗎?那些已經倒閉或難以生存的企業都是因為沒有背景嗎?在這場全球性的經濟寒流中,國家正想盡辦法幫助企業過冬,為什么北苑街道卻非要給我們“添堵”呢?
在北苑街道豪華的辦公室里,記者見到了北苑街道書記余青,余書記不肯就此事接受采訪,只是強調這件事是金達印刷廠不對,卻不肯說“不對”在何處,并多次奉勸記者“最好不要攪進去,最好不要摻和兒,越攪越復雜。這事沒意義……”
其實,沒有人愿意“摻和兒”如此“復雜”的事,我們只是希望中國的民營企業能夠在一個良好的環境中渡過這次危機,希望他們能夠在最困難的時期生存和發展下去。總不至于一個發展勢頭良好的企業被逼破產才是有意義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