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脆就叫《月刊》
上個世紀40年代中葉,在上海,出版了一種期刊,取名就叫《月刊》,就像其時另一本叫《雜志》的刊物,都屬于一種無名即是名的風格,顯得非常直率。不過,就兩者的刊名,顧名思義尚有不同之處:《月刊》的命名著重出版的周期;《雜志》的命名則著重刊物的內涵。
《月刊》最初由小說家沈子復、木刻家翁逸之主編,后改由章太炎晚年的學生沈延國主編,是一種偏重文藝的綜合性刊物。1945年11月10日創刊于上海,正是抗戰結束,知識界感覺到“國內各黨各派合作的曙光將露;民主的政治實現有期;出賣祖國的奸逆已開始逮捕;建設工作的計劃已決定”的時刻。編者在創刊詞中說:“我們是無黨無派的人民,站在人民的立場”,這就決定了《月刊》所持的立場和性質,是一本中間刊物。
由于編輯人翁逸之本身是畫家的緣故,《月刊》的創刊號很注重木刻、插圖和漫畫,扉頁上粘貼著麥稈作的“魯迅與青年”木雕,翁逸之自己的彩色木刻“云霧與豐腴的季節”也是另外印刷后貼上去的。刊出的小說配有野風等畫家的精美插圖,還特意開辟了漫畫欄目。在當時的刊物中可以算是比較注重裝幀的。《月刊》每期特辟“月談”欄目,發表六七篇雜文,創刊號上還有一個“上海八年特輯”,請專家撰文論述在抗戰八年間,先后作為“孤島”和“淪陷區”的上海,在大眾思想教育界、金融界、新聞界、文藝界的狀況。
《月刊》還發表了沈延國撰寫的《章太炎先生的晚年》、《章太炎在獄中》等有關章太炎的文章,作為章太炎的弟子,沈延國的文章于研究章太炎晚年在蘇州的講學生涯,無疑有著第一手的史料價值。另外,《月刊》上還能看到費孝通先生的小說,朱維基翻譯的但丁《神曲》,周煦良的詩和譯詩,歷史學家呂思勉不談歷史談時局的《對于時局的誤解》的文章等,真可以說是精彩紛呈。
《月刊》先由上海權威出版社出版,1946年后改由生生圖書公司出版,出至2卷4期終刊,凡13期(其中1946年2、3合刊),我藏有其中的4冊。
別具一格的《永安月刊》
這是由一家大型商業公司斥資創辦的刊物,現在一般稱為“企業刊”,多的是本企業產品的介紹和各種各樣的促銷廣告,其性質決定了它不大會受到知識界的青睞。然而萬事都有例外,1918年在上海創立的大型商業公司———永安公司,1939年在“孤島”上海卻創辦了一份別具一格的《永安月刊》,受到了知識界的歡迎。
《永安月刊》創始于1939年,直至1949年停刊,長達10年之久,共出版118期。要保存全份《永安月刊》在個人幾乎是不可能的,在此姑就我掌握的幾種談談。
永安公司的老板是郭琳爽,他也是《永安月刊》的發行人,雜志的主編卻是名不見經傳的鄭留,他和幾位編輯麥友云(編輯主任)、梁燕(美術主任)、吳康、劉家彥、劉魯文(攝影主任)、宋德其等大都是公司廣告部的職員,因此雜志得以獲得公司的經費和上海其他大公司的長期廣告,維持雜志的正常運轉。
《永安月刊》的封面比較講究,大多采用名媛照片,上色精印,這些照片都來自永安公司附設的攝影部,高雅仕女留取倩影,正好為雜志的封面提供了取之不盡的選擇余地,當時尚沒有肖像權、隱私權之類的意識,人們為能上雜志封面為榮,這樣一來,恰好一舉兩得,不僅雜志博得讀者的歡迎,而且也是攝影部用以招徠顧客的最佳廣告。
《永安月刊》初期以圖畫為主,文章占次要地位,后來轉變風格,為此還特聘了社會上的知名文人參加雜志的編輯,如“補白大王”鄭逸梅,就是編輯部的成員之一,這就使得雜志轉而成為一本偏重掌故的文化性刊物,除了鄭逸梅自己每期提供一些補白和兩篇掌故筆記外,在雜志上經常露面的還有李鴻章的后代李伯琦的清代掌故,有些文章如《近代名人小傳辯誣》一文,著力為李鴻章的所作所為解釋,并對一些不實之詞辯誣,極具史料價值;上世紀30年代編輯《逸經》并撰寫太平天國史料的陸丹林的掌故文章,更是精彩紛呈。值得一提的是,《永安月刊》上還有郁達夫妻子王映霞作于戰時重慶的詩作,對郁達夫《毀家詩紀》進行了回擊。
鄭逸梅一向是舊派文人,他交友圈子里如顧佛影、陳蒙庵、白蕉、徐碧波,還有偵探小說家程小青、章回小說作家顧明道、張秋蟲、許嘯天等都聚集到一起,為《永安月刊》寫稿,一時間《永安月刊》幾乎成了舊派文人的大本營、俱樂部。不過,《永安月刊》也提攜一些無名的年輕人,發表他們的散文與小說,成為愛好文藝的年輕人發表作品的園地。
《永安月刊》跨越了上海的敵偽時期,但它不但不向敵偽低頭,還暗暗提倡民族氣節和愛國主義思想,作為一本“企業刊”,確實是別具一格的。
曇花一現的方形周刊
1945年10月,上海出現了第一張方形周刊———《海風》。所謂方形周刊,是一種沒有封面及封底的正方形周刊。它的首創者系晚年定居蘇州的浦東人龔之方先生。
抗日戰爭結束后,上海社會局于當年10月發布公告,命令滬上各報刊一律重新登記,并特別規定創辦于淪陷時期的報刊不準出版。因此,一些從事小報出版的人員面臨失業的危險。當時有小報“專家”之稱的龔之方決定利用《光化日報》停刊所余存的資金、紙張改出期刊。龔之方在為期刊考慮開本時,拿出整張報紙,東疊西折,研究了幾天,終于發現一張大報,恰可折成12頁的方形,裝訂成冊后,變成為一本周刊。幾天后,取代《光化日報》的《海風》周刊出版了,由于式樣新穎,又恰好補充了小報被禁的空隙,當即成為滬上報攤點的搶手貨,一時間爭相傳閱,洛陽紙貴。
我10年來致力于民國期刊的收藏,寒舍所藏的一冊方形周刊《海光》,出版稍后于《海風》,由平襟亞、蔡夷白編輯,在當時同樣受到市場歡迎。隨后,上海灘方形周刊蜂擁而起,到翌年2月間,林林總總已有20余種。這些后來者,除了在版式上一律采用12開本方形外,大都套用“海”字起頭作為刊名,如《海星》、《海晶》、《海濤》、《海潮》、《海聲》等。到最高潮時,上海的方形周刊有百余種,真是名目繁多,五花八門。方形周刊的大量出現,堪稱戰后上海城市文化的一道特殊風景。
這些周刊承襲了“小報”的風格,以滿足市民的消閑娛樂需要為重點,迎合戰后民眾和平的愿望,將就文章的趣味性、知識性,同時還抨擊政治黑暗、諷刺社會弊病,“將此荒淫凄慘污濁社會,寫入端莊詼諧諷刺的文章”,還特別表明拒載“打官腔”、“拍馬屁”、“假道學”、“吹牛皮”之類的文章。當然,也有些格調低下的周刊,一味迎合低級趣味,刊登描述色情、揭發隱私的文字。不過這只是方形周刊的一部分。
1946年8月,由于紙張供應緊張及當時政府對民辦報刊的壓迫,《海風》、《海光》幾乎同時停刊。到1948年,曇花一現的方形周刊幾乎絕跡。它的出版與絕跡是20世紀出版史和文化史上一個十分特殊的現象,是空前的,也可能是絕后的現象,很長時間里并沒有引起重視。
中華書局的《新中華》半月刊
中華書局發行的雜志很多,早期出版發行的刊物著名的有“八大雜志”,分別是《中華教育界》《中華實業界》《中華婦女界》《中華童子界》《中華小說界》《中華學生界》《中華兒童畫報》和《大中華》,幾乎涵蓋了社會各階層的讀者群,可以看出中華書局主持者辦事的膽魄。
《大中華》半月刊1915年1月20日創刊,是一本以時事政治為主的綜合性刊物,由大學者兼大社會活動家梁啟超主編,風行一時。中華書局主持人陸費逵在卷首指出:“《大中華》雜志的目的有三:一曰養成世界知識,二曰增進國民人格,三曰研究事理真相,以為朝野上下之南針”,該刊于1916年12月20日停刊。
《大中華》半月刊的后身就是《新中華》半月刊,加一“新”字,以示與以前《大中華》有所區別。《新中華》半月刊創刊于1933年1月10日,同樣是以時事政治為主的綜合性刊物,在它的發刊詞中開宗明義強調說:“本志定名為《新中華》,冀其對于‘現代的中國’有所貢獻,故敢揭橥‘灌輸時代知識,發揚民族精神’之兩義,以為主旨。”與《大中華》的主旨已經不同。該刊由周憲文、錢歌川、倪文宙等編輯。在抗戰時期的陪都重慶,《新中華》易地出版,一度改由金兆梓、錢歌川、章丹楓、姚紹華等編輯。
《新中華》半月刊的刊名書法極有特色,不是某個名人的手跡,而是極富金石韻味的魏碑體,是從張猛龍碑中集來的。創刊號16開,厚達250頁,正文前除了大做中華書局出版物廣告外,還有徐悲鴻和劉海粟的同題畫作“馬”等十幅插圖。正文更是精彩紛呈,郁達夫的小說《瓢兒和尚》,巴金的小說《幽靈》,舒新城的散文《故鄉》都刊在這里,更多的篇幅是對于當前世界局勢和中國經濟、文化、教育、外交的綜合分析與前瞻性的把握。這類文章都有時效性,過了這個時效,便只有文獻史料的意義了。
《新中華》還出過很多專號,如:淞滬抗戰專號,教育專號等,最有趣的是還出過一個“摩托救國專號”,吳稚暉等名人也撰文鼓吹,把救國寄托在某一種特定的“物”上,如今看起來不免忍俊不禁。
(選自《蠹痕散輯》/黃惲 著/上海遠東出版社/2008年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