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謂“立象以盡意”, 意是內在的抽象的心意,象是外在的具體的物象;意源于內心并借助于象來表達,從而使之具有情感色彩。換言之,象是意的載體。因此,所謂意象,就是客觀物象經過創作主體獨特的情感活動而創造出來的一種藝術形象。
在詩歌鑒賞過程中,以意象為“抓手”,由個體而全部,理解由一組意象營造出的意境,揣摩詩人的獨特心理感受,從而獲得充分的審美體驗;讀者由藝術再現糅合自身的個性化解讀進而升華至藝術再創造,身心得到極大地愉悅與熏染,即謂讀書養心,斯為重要。對于意象的把握與鑒賞,從其象征性或比喻性出發,總結解讀規律,可為詩歌鑒賞的法門:
意象的象征性
宋代李清照《聲聲慢》:“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詞人使用的意象,如:雁、梧桐等,皆具有獨特的象征意味。李清照的《一剪梅》一詞有云:“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同樣用到了“雁”。再如王維《使至塞上》:“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以及 《西廂記》“碧云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可見,“雁”這一意象的寓指性很明確。
大雁,秋天南飛,被迫離開故地,棲居他鄉;春暖北歸,回歸故里,適得其所。北方才是大雁的故鄉。因乎此,北雁南飛,意謂離開故里,淪落他鄉,這就不由得引人生思鄉懷親和羈旅傷感之情。結合詩人遭遇,如《聲聲慢》時期的李清照自北方逃難至南方,國破家亡,國家慘遭蹂躪,她與深愛的丈夫趙明誠早已陰陽兩隔,新愁兼之舊恨。大雁飛過,怎不生天涯淪落之感。
再如《一剪梅》中:“雁字回時,月滿西樓。”雁回,意味回歸、團聚,可是詞人眼見大雁北歸,卻不能與丈夫團聚,分離之苦、思親之情溢于言表,這是一首典型的閨情詩,真實反映了前期李清照“幸福的煩惱”般的愛情生活。《一剪梅》與《聲聲慢》正是李清照人生經歷前后期的寫實,兩首詩在情感變化上的鮮明對比,一個“雁”字寫盡人世滄桑。
又如王維句“歸雁入胡天”,大雁北歸胡地,是回歸家園,可是詩人去往的不是故里,是胡地,是他鄉,是受朝廷排擠不得不去的他鄉,聯系于此,詩人抑郁、落寞的形象躍然而出。
再看《西廂記》“碧云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句,大雁南飛,不得不與家園分離,張君瑞即將離別崔鶯鶯,新婚燕爾,你儂我儂,正是如膠似漆,掉到蜜醬里的時候,卻偏偏棒打鴛鴦,不得不分,怎不肝腸寸斷?此景,大雁南飛,不得不與家園分離;此情,多情且柔情的崔鶯鶯不得不離別愛郎張君瑞。幽怨與憂愁集于一身,愁由雁起,雁伴愁行,情景交融。
由是觀之,“雁”已經成為離愁別恨的象征了。
再如“梧桐”,風吹落葉,雨滴梧桐,景象凄清,梧桐成了文人筆下孤獨憂愁的代名詞。如“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李煜《相見歡》),李煜---這位亡國之君幽居深院,軟禁于斯,孤苦寂寞,清冷的月光從梧桐枝葉的縫隙中灑下來,凄涼無限!曾經是居萬民之上的君主,而今淪為階下囚,萬千愁緒,滿腔幽憤,盡在其中。亡國之恨何時休?又如“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溫庭筠《更漏子》)雨打梧桐,孤獨更兼離愁,聲聲敲在心坎,難耐!難耐!
在李清照的《聲聲慢》中,梧桐已夠愁苦,這還沒完,滴滴細雨,還要無休無止地侵蝕那顆柔軟且孱弱的心,懷念亡夫,憂思國事,孤獨無助,“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這番哀痛欲絕,怎不催人淚下?
“梧桐”,孤苦無寄的象征。
把握住意象所隱含的深層含義,就不難理解詩歌所要傳遞的情感信息了。
意象的比喻性
戴望舒的《雨巷》“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芬芳,丁香一樣的憂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引人無限遐想。以丁香喻人,別致委婉。丁香花,常見白色、紫色兩種,外形單薄細弱。杜甫《江頭四詠?丁香>>“ 丁香體柔弱,亂結枝猶墜。細葉帶浮毛,疏花披素艷。深栽小齋后,庶近幽人占。晚墮蘭麝中,休懷粉身念。”,可見,丁香確是一種婉約的美麗植物。丁香色澤淡雅,幽香襲人,這本身已足以動人心魄,更加之有著如絲如縷的憂愁、哀怨、彷徨,不由人不生憐香惜玉之情,不由人不纏綿悱惻。這種美,是憂郁之美,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高貴之美。用來喻指姑娘,則聯想到黛玉的千嬌百媚,多愁善感,就不難理解姑娘的超凡脫俗與冰清玉潔了。然詩人又或者以之隱喻自己,那么詩人的憂郁氣質,超拔形象就呼之欲出了。有人解讀為愛情詩,又或者詠懷詩,藝術的想象不斷深化著詩歌的內在魅力。
再如“青鳥不傳云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攤破浣溪沙》李璟)丁香,已經令人聯想到憂愁,但不算完,還要是雨中愁,憂愁淋濕是什么感受?愁得纏綿,愁得悠遠,愁得“剪不斷,理還亂”。完結了嗎?不,還要“空”愁,這就愁得令人絕望了。誰能愁到如此境地?詩人不明言女子,但已令人聯想到用情至深的女子了。詩歌就是這樣通過物化的丁香喻指在絕望中等待親人音訊的女子。以丁香使詩歌主人公的形象得以外化,看來并非始于戴望舒。
其他如“樓上黃昏欲望休,玉梯橫絕月中鉤。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代贈 》李商隱),這哪里是指花草,分明就是指愁腸百結的女子了。
可見,“丁香”,在文學意象中具有比喻憂郁女子的專指性。
其他,如香草美人之喻,就不勝枚舉了。
把握住詩歌中這類意象的延展性,對于領悟作者的情感取向極具價值。
詩歌,因其高度抽象,兼之跳躍性大的特點,往往令人難以觸摸其脈搏。以意象作為詩歌鑒賞的“抓手”,充分借鑒以上所述,應可以作為詩歌學習的重要技術手段,并能體會到高度的審美愉悅與藝術再創造的文學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