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站所有人因審查問題起訴服務商,這是第一次勝訴
“尊敬的新網客戶:
您好!

http://www.huxingdou.com.cn網站存在非法信息,已經關閉網站,附件是截圖。”
3月25日下午兩點52分,教授胡星斗收到了這樣一封郵件,郵件名是《非法信息關閉通知》,發信人是北京新網數碼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客服中心的一位工作人員。
“存在非法信息”的網站是胡的個人主頁,2000年建立,名曰“胡星斗的中國問題學”,網站多刊載胡的評論文章及媒體報道,涉及經濟、社會諸多議題,其宗旨是:“研究中國國情,進行思想啟蒙,關注弱勢群體,探討現代制度,倡導思想自由,呼喚人性關懷,支持政府改革,防止社會動亂。”
胡星斗對類似來信并不陌生,他在其他一些網站也開博客,偶有被刪掉的文章,網站方面也會發給他一封通知,告知他的文章“不符合……”而這次的不同在于,整個網站被關掉了。
他看了截圖中“非法”的三篇文章,標題分別是《跨國公司賄賂門,為什么收受賄賂的中國官員平安無事》、《加強新聞輿論監督,建立現代新聞制度(附:丑陋的傳統新聞制度)》、《就廢除勞動教養制度致中共中央、全國人大、國務院的建議書》,他回想了一下,三篇都是舊文,分別發表于“一年多前、兩三年前、四五年前”。
新網公司是一家服務提供商,業務范圍包括域名注冊服務、網站寄存服務和電子郵箱服務等。據它的官網介紹,在2008年,新網連續兩次獲得CNNIC(中國互聯網信息中心)五星級注冊服務機構美譽,“十多年來,新網一直……堅持以客戶為導向,為用戶提供優異的產品和安全可靠高效的運營服務。”
胡星斗根據發信人的聯系方式,撥通了新網公司工作人員的電話。他被告知,網站被關是蘇州市公安局網監處的要求。胡不知道這三篇文章和蘇州有何關系,“后來想起來,大概是有一篇后面附了一個《丑陋的傳統新聞制度》,那還不是我的文章,里面批評了太湖藍藻事件中當地媒體的表現……”
其實,那篇文章說的只是無錫某報。
不希望這種行為受不到阻力
第二天,他通過朋友將網站轉到別的服務器上,重新開通,對于他和相當多的網民來說,這種事情只不過意味著換一棵樹棲息而已——你總不能砍掉整座森林吧?但是,他又不希望“這種行為受不到任何阻力”。
于是這位在北京理工大學教經濟學的教授給超過100位律師和法律界朋友群發了郵件,“告訴他們我要起訴服務商和蘇州網監,愿意參加我的律師團的請給我回信。”
有35個人給他回復,不乏知名教授和律師,于是他們構成了他的專家團。綜合了法律界朋友的意見后,他決定分開起訴,先和新網公司打民事官司,再對蘇州網監發起行政訴訟,起訴新網公司時也“就事論事,不提額外要求”。
他只要求新網公司返還他所付的千余元服務費,為此他準備了4樣證據,《用戶服務開通通知單》、《用戶入網責任書及服務約定》、付款發票、打印的“非法信息關閉通知”。
新網北京分公司在海淀區,4月7日,他們向海淀法院提起訴訟,法院不予受理,理由是公司總部在大興區。4月10日,他們轉向大興,在那個快下班的周五,向大興法院提交了訴狀。
成為被告后,新網的工作人員不止一次給胡星斗打電話,表示希望庭下和解,胡星斗每次都予以拒絕,“有什么問題找我律師吧!”
他想起了他當初質問新網公司,“是不是哪里的公安局給你打電話叫你們封站,你們都聽?”對方答:一個人要是違法,還分是什么地方嗎?
張星水是胡星斗的律師之一,也是他多年的好友,以前曾代理過類似訴訟,“基本上就是兩種情況,一種是根本不予受理,一種是受理了,然后因為‘事實不清’,或者‘證據不足’,或者‘合同之外的其他原因’判原告敗訴。”
“合同之外的其他原因”是一條對原告頗有殺傷力的理由,隱約包含了點“不可抗力”的意思,“是否援引這一條看法官本人,所以這跟法官對自由裁量權的使用很有關系。”張星水說。
讓法律的歸法律
從4月10日到5月12日開庭,期間潛藏著一些變數。
有人提出,這件事關系億萬網民,很多人會支持,應該搞一個網上簽名。胡星斗不同意,“在這里,你一搞簽名就會被人認為是性質發生了變化……我們要讓法律的歸法律,政治的歸政治。”
有人舉辦研討會,時間定在4月15日,主辦方希望主要討論這個事件并邀請胡星斗出席,胡也沒同意,“時間太敏感”。
5月12日,他只通知了極少數記者,之前還有人說,專家團35位律師和學者,到時候大家一起吃個飯吧。他又沒同意,“這么多人聚在一起,會不會(被認為)成為一個事件啊?”
他們在小心翼翼地維護“純法律”這條邊界,不讓它“擴散”。不過,在一份《胡星斗關于起訴北京新網公司、蘇州網監的聲明》中,也有這樣的表達:“……連反腐敗學者撰文反腐敗也可以被任意刪除。如果不加以約束,腐敗特權利益集團終將把中國逼到懸崖邊。為了推動中國的法治進步,為了爭取憲法中的公民權利,為了抵抗地方腐敗利益集團的違法行為,我們只能起訴,決不能忍聲吞氣。”
開庭這一天,胡星斗并沒有去,而是由代理律師代為出席。這場訴訟的聯絡人朱瑞峰說,9點整,大興區紅星鎮法庭準時開庭,但被告新網公司一方雖經法院傳票傳喚,仍未出席,等到9點半,法官決定缺席審判,當庭采納證據。
對于這場訴訟,海外媒體相當關注,而國內媒體僅有《羊城晚報》等幾家。一個有趣的細節是,在做當事人陳述時,還有朋友提醒朱瑞峰,“不要告訴法官這個案子海外很關注!”
主審法官判胡星斗勝訴。
“網站所有人(因審查問題)起訴服務商,據我所知,這還是第一次勝訴,”代理律師張星水說,“這對網絡服務商是一個警示,也間接地傳達了民意。”
5月20日,胡星斗拿到了北京市大興區人民法院出具的民事判決書,在這份判決書的第三頁有這樣的字句:“該公司在服務期內以胡星斗的網站存在非法信息為由終止了服務,但未對其主張的事實提供證據,亦沒有證據證明該公司履行了告知胡星斗對信息予以更正的義務。對此,新網公司應承擔不利的法律后果。”
法院根據《合同法》及《民事訴訟法》,判決新網公司賠償胡星斗1370元,同時,25元的案件受理費,也由新網公司負擔。
胡星斗和朱瑞峰說,接下來要搜集證據,準備到江蘇去起訴蘇州網監。
他們即將面對的,是一個表現突出又略顯神秘的群體,2007年12月的《法制日報》就曾揭秘,“江蘇的網絡警察隊伍始建于2002年,最初只有幾十號人,現在已經是省有總隊、市有支隊,一半以上的分、縣局還建有網警大隊……”
“而以年輕人為主體的蘇州網警,在2002年4月組建以來的5年里,已經抓獲違法犯罪人員1052名,其中被公安部通緝的就有470名;參與破案2530起,其中殺人案件66起,同時還處置了各類有害信息兩萬余條……”
“我這三篇文章哪里違法了?連敏感詞匯都沒有……”胡星斗不平。
不過,他對接下來的這場行政訴訟不抱任何希望,但是,總該,“嚇嚇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