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6月,為迎接新中國第一個國慶日,“林蔭大道”工程在長安街熱火朝天地開始了。根據規劃,從東單路口到西邊的府前街東口,在原有15米寬的瀝青路南北兩側,各修一條15米寬的新路,新路與舊路之間,種上了4排高大的喬木。
“當時我們參加拓馬路,還在王府井砌高臺,有兩三米高,同時要清理沿街很多垃圾。”北京規劃學會理事長趙知敬,當時才上初中,作為班里年紀最小的學生,也參加了修建大道的“義務勞動”。
此時,一幅關于“長安街如何建設”的規劃藍圖也慢慢展開。
請蘇聯專家幫忙規劃
“解放后不久,蘇聯專家先做了一次規劃,圖畫得特別簡單,就一大條。”原北京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副院長董光器翻開城建檔案,指向1949年蘇聯專家設計的長安街行政建筑設計圖。其中,蘇聯專家提出,利用東交民巷操場空地并沿長安街建設行政辦公樓。這一規劃的核心思想是將北京的行政中心放在舊城區。
這一設想卻遭到中國本土專家的反對。1950年,梁思成、陳占詳刊印長達2.5萬字的“梁、陳方案”,其中特別提到沿長安街蓋行政大樓這種模式存在種種弊端,建議在西郊發展新的行政中心。
“就這樣,圍繞著‘行政中心區位置’的討論,全國建筑師聚集到北京,反復做規劃方案。”趙知敬回憶說,整個5 0年代對長安街的規劃,雖然做了很多,但思路并不太清晰。
1951年,紡織部、燃料部、工業部在蘇聯專家提議的空地上一一開工。隨著經濟形勢好轉,“今兒蓋一棟樓、明兒蓋一棟樓”。
北京急需一個整體規劃方案。1953年,北京市委成立了一個規劃小組,聘請蘇聯專家指導。6月下旬,又指定了幾位老干部,抽調少數黨員青年技術干部,研究這個問題。不久后,北京市委第一次向中央上報了統一的城市規劃意見——《改建與擴建北京規劃草案要點》。
行政中心最終被確立在舊城,長安街作為“中央主要領導機關所在地”被明確提出。但長安街的布局依然不很清晰。
1955年到都市規劃委員會工作的趙知敬回憶,那時,新中國還沒有自己的規劃專業。于是決定邀請蘇聯專家來做詳細規劃。“我們當時就聽蘇聯專家講課,每天看蘇聯的教科書。”在“蘇聯專家結合娃娃兵”的模式下,完成了1958年的《北京城市建設總體規劃初步方案》。
在這份方案中,長安街的藍圖基本繪定。新的北京城被定性為“全國政治中心與文化中心”,長安街則肩負起全力體現這一主題的重任:中央其他部門和有全國意義的重大建筑,將沿長安街等重要干道布置。
“大馬路主義”
1958年方案的執筆者之一、時任北京城市規劃管理局總圖室主任的陳干,對長安街作為北京“東西軸線”的建設,滿心憧憬。他希望通過長安街的規劃,形成有別于紫禁城的軸線,與傳統的南北軸線相交于天安門廣場,確定出北京城新的 “零點”(城市坐標)。
在趙知敬這些老北京心中,長安街能作為“東西軸線”是由它的歷史地位所決定的——它是北京舊城最寬的一條東西走向的大街,而且又臨近天安門廣場。
長安街在歷史上正式的長度只有3.8公里,從東單到西單。“東單往東到建國門,西單往西到復興門都沒有路。要走,只有穿胡同,拐幾個彎,就跟血管似的。胡同只有6米左右的寬度。每天公共汽車在里面滿滿當當地開著。”趙知敬回憶說。
這樣的格局在1958年被徹底改變。國慶10周年前夕,西單到復興門的邱祖胡同等,東單到建國門的裱褙胡同等,全被拆除,修起了35米寬的瀝青路,復興門到建國門全線貫通,長安街長長了——6.7公里。道路徹底打通,為兩側的建設打下了基礎。
“10年大慶為長安街的建設創造了一個很好的條件。”在董光器看來,如果只有3.8公里,長安街根本沒法進行大規模建設。
在大規模建設的同時,一個禁區也在打破:古代建筑不能動。事實上,從1952年拆除長安左門和右門開始,“古建筑的拆與保”的交鋒就在不斷上演,當長安街向著具有“首都風貌”的大干線思路發展,雙塔寺、牌樓這些古跡,都隨著不斷翻新的長安街景象,走入歷史。
由是,長安街的改造,在關注北京城變遷的記者王軍眼里,成了“改造北京城的第一槍”。
1959年10月,改造后的長安街呈現在世人面前。南池子到南長安街修起了80米寬的游行大道,擴建后的天安門前,形成了東西500米、南北860米的大廣場——這種規模和氣勢,超出了當時人們的想象。
此時,長安街沿線的建筑,除了人民大會堂和革命歷史博物館、民族飯店、民族宮等,還有在長安街南邊的紡織部、煤炭部等部委辦公樓。這些莊嚴而肅穆的大廈,隨著國慶10周年,完成了長安街從規劃草圖走向現實的轉變。一條以政治形象聞名世界的大街,從此誕生。
然而,“第一槍”打出沒多久,便趕上了三年困難時期。“所有的工程都停了下來,國家大劇院沒建成,科技館也撂下了。”董光器回憶。直到1964年,經過三年調整,國力有些恢復。萬里作為北京市當時分管城建的副市長,向國務院副總理李富春匯報,提出中央有一些辦公樓可以集中在長安街上蓋。
很快,北京市政府開始著手編制長安街規劃。1964年4月,長安街有了第一個比較完整的規劃方案,特別是確定了包括道路寬度在內的具體原則。
董光器表示,在此之前,長安街的馬路寬度一直難以確定。“50年代翻譯很多國外首都的資料,感覺到,作為首都的一條主要街道,道路過窄對交通影響很大。所以,當時的北京市市長彭真提出北京的馬路要寬。”
國家計委與北京市委的意見相左,批評這是“大馬路主義”。但北京市委的態度堅決,1956年,彭真在市委常委會上表態:你說我是大馬路,我說你是小馬路主義。將來的問題是馬路太窄,而不是太寬,現在北京的汽車還不太多,等你們這些年輕人到八九十歲,北京有幾百萬輛車的時候,再看誰對誰錯。
到1954年,對長安街寬度有了初步定論:不少于“100米”,至1958年最終劃定為“120米”。“北京派出一個城市建設代表團到莫斯科考察西南區的建設,回來一比較,發覺北京的馬路不夠寬,就調整到了120米。”董光器說。
此后,長安街一直向1958年劃定的“紅線”努力。趙知敬說,現在很多地段,路寬已不止120米,“而這次大修,大劇院西邊這條路是最窄的一段,一直想動。”
就這樣,1964年的方案形成了一個“各方面認可的規劃”。然而,還沒來得及上報中央,就趕上了“文革”。不久,北京市規劃部門收到一個文件,明確提出“長安街建設暫停”。
東方廣場的爭論
1985年,長安街規劃隨著改革開放后北京城的復蘇被重新提上日程。
“85”方案中,長安街仍然是為了充分體現政治中心、文化中心的地位而存在。“只是增加了一些符合現代的情況,強調要有充足的綠化,還要有商業,把西單、王府井幾大商業中心聯系起來。”董光器說。
規劃做好了,卻沒有錢。在董光器的記憶中,長安街建設的再次啟動始于招商引資的大力推行。
隨著外資注入,長安街10年間完成了此前40年的建設量。也有人開始擔憂,長安街的政治意義在“軟化”嗎?
“作為神州第一街的長安街,蓋樓要經過資格審查。不是國家級的行政辦公樓,就是國家級的博物館、文化建筑。” 董光器說。
市場經濟的滲入,讓標準慢慢變化。據城建資料統計,長安街20世紀90年代新建的21座建筑中,屬于商業金融和寫字樓類的就占了14座,占總數的67%;而在50年代,這一比例僅為17%。
為此,甚至有城市規劃者給北京市寫報告,要求堅持長安街的性質。90年代初,隨著體量巨大、玻璃幕墻的東方廣場突現長安街,爭議驟起。
“東方廣場原來設計的樓高是80多米,比規定限高30米高出一倍多,而且是一整棟建筑,寬488米,像一個大屏風。”趙知敬回憶。
1994年,趙冬日、張開濟等6位學者聯名提出,東方廣場大廈如果按照原方案實施,將改變舊城平緩開闊的城市空間。在此前后,北京市召開了一個東方廣場方案的展示會。
然而,規劃界人士依然無法認同這個突破心理底線的規劃。一位規劃人士表示,把東方廣場鑲在長安街上,其他建筑都成了“孫子輩”。
問題最終反映到中央,東方廣場大廈在開工之后,被下令停工,重新論證,“一整棟建筑變成三組,高度分別定為5 0、60和70米。在梁思成的兒子梁從誡的推動下,東方廣場作了再一次妥協,把高度降低為48米、58米、68米。” 董光器說。
其實,這樣的高度,仍然突破了長安街的規劃。“知名開發商想把寫字樓蓋在長安街上,各區又急于招商引資,自然擋不住這股潮流。”董光器說。
拆了3000面廣告牌
世紀之交,長安街邊又起“拆廣告行動”。
1999年炎夏,也是國慶50周年大慶前夕,長安街上的廣告已相當“繁榮”,而拆除方案提出,沿街兩側建筑頂部的廣告和牌匾全部拆除。
不過,“上綱上線”沒見效。廣告牌和匾額最終都被拆掉,共有3000多面。
“那段時間,經常有人來找我說情。每一個拆掉的牌子背后,都是巨大的利益。后來有朋友告訴我,有人恨得想摘我點兒器官什么的。”趙知敬笑道
2002年,趙知敬組織北京城市規劃學會完成了《全面建成長安街、完善天安門廣場》的課題。
比較特別的一點是,此次規劃邀請了北京工業大學、建筑工程學院兩家大學,對長安街的行人展開社會調查。在問卷設計中,記者看到有“你對現在的長安街有什么感覺,有什么覺得不舒適的地方”這樣的問題。
回答五花八門,有人提出,座椅沒樹,沒遮擋,坐下來就燙屁股。“想看看普通老百姓對長安街的意見。”趙知敬說。
這樣的規劃思路,是否會讓這條寬闊威嚴的街道,更加親切而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