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異的造訪

孫勝杰

市郊新建了一座瀛姆山莊，是市里最豪華的別墅群，背依赤仙山，面朝大海。盡管赤仙山上至今還有一些沒有遷移的老墳，但這并沒有影響別墅主人們的紛紛入住。

私人偵探申輝的客戶池小莉半年前搬到了這里，44號別墅就是她的家。她是一家皮草店的老板，不到四十歲，是一個風姿綽約追逐時尚的女人。三年前，池小莉懷疑她的丈夫有外遇后，申輝幫她拿到了第一手的證據。離婚后，池小莉分到了一筆不菲的財產和一間高檔的皮草店。

這一天夜幕降臨時，申輝冒著大雪驅車來到了池小莉的別墅。這次光臨，是因為下午四點鐘池小莉打來求助電話，她說她懷疑別墅里來了不速之客。

申輝彈了彈衣服上的雪花，走進了池小莉寬敞的客廳，一股怪怪的味道撲面而來。申輝打量了池小莉一眼，只見她披散著頭發，盡管濃妝艷抹也沒有遮住一臉的驚恐。無關痛癢地寒暄了幾句，兩人便直奔主題。

池小莉開門見山地說出了自己的擔心：“申先生，這是一件很詭異的事情，我懷疑有人經常光顧我的家，而且——”池小莉眼里流露出一絲恐懼，“這個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如出入無人之境一樣。”

申輝靜靜地聽著，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房間的監控攝像頭。

池小莉解釋說：“監控里沒有任何有價值的信息，我懷疑是不是遭到了傳說中的‘貓人造訪？”

在這個城市里，“貓人”就是在市井坊間傳得沸沸揚揚的“夜行人”，據說“夜行人”不僅像貓一樣會飛檐走壁來無影去無蹤，而且能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里穿墻入室，毫發無損。

申輝皺了皺眉頭，意識中感覺這件事情很棘手。

池小莉打開了一件衣柜，說：“這里面被翻騰過，而且不止一次，我敢肯定！”申輝看了一眼，只見里面全是雍容華貴的衣服和背包，有貂皮的狐皮的鱷魚皮的，琳瑯滿目，一應俱全。

“少了什么東西沒有？”申輝終于開口了，因為池小莉說了半天也沒有說明白她懷疑夜行人造訪的證據，他很有禮貌地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池小莉搖了搖頭，說：“錢卡首飾肯定沒有丟失，我是開皮草店的，經常換新衣服換新包，這里面究竟有多少件，我心里也沒有數。”

申輝湊到衣柜里面，嗅了嗅鼻子，輕輕搖了搖頭，兩個巨大的疑問讓他捉摸不透并感到十分詭異。一是門窗完好無損，“夜行人”從什么地方進來的？二是“夜行人”為什么只翻騰衣柜不盜竊現金珠寶？

在現場拍了大量的照片后，申輝帶著這些疑問離開了池小莉的家。臨走之前他讓池小莉將所有的衣柜上鎖，他希望“夜行人”能通過破鎖行為留下一絲有價值的線索。

申輝回到家后，立即打開電腦研究在池小莉家里拍攝的照片，他將每一張照片無數次放大，一邊檢索一邊試圖著進行邏輯推理，但最終一無所獲。

墻上的時鐘指向了凌晨一點，申輝有些困倦，他正準備躺下休息，突然電話急促地響了起來，池小莉近乎發狂的聲音讓他不寒而栗：“申先生！我……我看到了！是一個一米多的影子！是‘夜行人！……”

申輝睡意頓消，他急切地問道：“能不能具體一點？”

沒有回答，電話被掛斷了，他立即撥打過去，但對方一直處于無法接通狀態。

申輝匆匆下樓，驅車直奔池小莉的別墅。走到半路時，池小莉的電話終于打通了，池小莉口齒不清語無倫次，反復說她剛才做了一個真實的惡夢。

原來只是做了一個惡夢？申輝有些沮喪，掉轉車頭想回去，但池小莉一再央求他到別墅來一趟。申輝有些猶豫，他想起了半年前池小莉給他打的那個曖昧電話。

半年前，申輝的妻子遭遇車禍后，池小莉主動拉近了和他的距離，不僅抽空幫他照看孩子，而且有一天晚上，池小莉突然半夜打來電話，說自己很孤單，希望他能過去陪陪她，但遭到了申輝的拒絕。其實申輝對池小莉也有好感，只是他覺得自己始終沒有看清這個女人真實的一面，后來這件事就擱下了，兩人見面也都對此事緘默不語。此時怎么辦？去還是不去？申輝踩了踩剎車陷入了沉思。抬眼望了望遠處池小莉居住的瀛姆山莊，申輝做出了決定，盡管池小莉的要求有些過分，但現在池小莉是自己的當事人，自己沒有理由拒絕。想到這里，申輝加大了油門直奔44號別墅。

池小莉為申輝打開了門，她的眼里明顯地布滿了恐懼。給申輝沖了一杯咖啡后，池小莉披著一件精致的裘皮大衣，蜷縮在沙發里瑟瑟發抖。

申輝沒有著急地催問，他品著濃濃的咖啡，給池小莉充足的時間梳理。終于，在申輝即將把咖啡喝完時，池小莉戰戰兢兢地開口了。

池小莉說她晚上十點多就躺下了，睡過去后她反復在做著一個同樣的惡夢。她夢見一個看不清模樣的“夜行人”趴在窗外，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衣柜，然后就見“夜行人”嗖地鉆進房間，個子一米多高，張牙舞爪地站立在房間中間，一會兒撲到衣柜上，一會兒撲到床頭，她看不清楚這個“夜行人”的清晰模樣，但潛意識里老感覺有一雙無形的眼睛在看著她。她壯起膽子大聲尖叫，“夜行人”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然后這個恐怖的夢又開始了輪回：“夜行人”趴在窗外，盯著衣柜，穿進了房間……

池小莉神經質一樣哆嗦著，說：“我實在忍受不了了，我清楚地聽到我發出了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我被嚇醒了，讓我更加害怕的是醒來后我看到了夢里見到的一切！”

池小莉最后的一句話把申輝驚呆了。他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直地看了池小莉半天，連連搖頭，第一次當面否定了當事人的證據：“不可能，這根本不可能，這肯定是你的幻覺！”

“不是幻覺！我親眼看見了！”池小莉情緒有些失控，“我還親耳聽到了一句話，那個影子跳到床頭時，房間里不斷響徹著一個沉悶可怕的聲音：‘還我……還我……”

天哪，池小莉的話怎么這么耳熟，這分明就是恐怖鬼片里的臺詞！看著池小莉驚魂未定的樣子，申輝感到哭笑不得，但又不能再次反駁她，他知道池小莉受到了極大的精神刺激，她需要安慰，更需要給她一個事實真相。

第二天下午夜幕降臨前，申輝拿著一張連夜趕制的“瀛姆山莊事件推理提綱”，來到了池小莉居住的瀛姆山莊。池小莉還在別墅里休息，她的精神狀態已經瀕臨崩潰，申輝必須抓緊時間弄清事情的真相。

申輝決定先從瀛姆山莊的地形下手。瀛姆山莊是一個東西狹長的別墅群，44號在最東邊的山根下。申輝從別墅后面登上了赤仙山，從山半坡往下看，池小莉的別墅緊緊貼在山跟上，仿佛一躍就能跳進池小莉的露天陽臺。這一點好像觸動了申輝的靈感，他走到別墅跟前，果然看到了陽臺后面上幾片被移動的瓦片。

看來，池小莉說她看見一個“夜行人”進了她的房間，確實不是做夢！那個“夜行人”肯定是掀開瓦片登堂入室的！作為私人偵探，申輝為自己連這么一點小伎倆都沒看破而自慚不已。

申輝繼續往山上走，山上栽滿了郁郁蔥蔥的松樹，松樹底下隔三岔五顯露出一個磚砌的老式墳墓，墳墓口早已被打開，遠遠看去就像一張黑黝黝的大口。

耳邊松濤陣陣，申輝走近眼前的一座墳墓，蹲了下來。這座墳墓沒有墓碑，叢生的雜草把墓口擋住了一半，申輝好奇地向里面瞅了一眼，這一瞅把申輝嚇了一跳，只見幾塊腐爛的棺木中，有一雙螢火一樣的眼睛在盯著自己！

申輝打了一個冷戰，隨之懸著的心放松了下來，因為他已經看清楚了，藏在墳墓里面的不過是一只赤狐而已，只是令申輝沒有料到的是，這只赤狐居然個大如斗！看著眼前這只赤狐，申輝突然想起了關于這座山的一個美麗的傳說，大概的意思是說這座山原本叫赤狐山，住著一對恩愛的狐仙。大約在明末清初的時候，這座城市遭遇瘟疫之災，這對恩愛狐仙遍山采藥，救了滿城百姓，為了紀念狐仙的恩德，百姓就把這座山更名為赤仙山。

申輝是無神論者，他不相信世界上有鬼怪神仙，他輕輕站起身，不想打攪這只赤狐安靜的生活空間。

下山的時候天漸漸黑了下來，申輝開始理順這樁詭異的事件，快要走近44號別墅門前時，突然兩個字眼一下子蹦在眼前，不停地晃來晃去：皮草、赤狐、赤狐、皮草……

申輝想不明白怎么會把這兩個字眼聯系到一起，就在他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時，他看到一個影子在半空中一閃即逝，正猶豫的功夫，一聲驚恐的尖叫刺破別墅傳了出來：“啊！——”

申輝的思緒有些混亂，他隱隱約約意識到那個隱藏在他心底的“異端推理”成立了。他開始瘋狂地按池小莉的門鈴，但池小莉沒有應答，別墅里瞬間歸于沉寂。申輝急急忙忙爬上山坡，他得跳上別墅的露天陽臺，砸碎玻璃沖進去看看里面究竟發生了什么。

跳上露天陽臺的一瞬間，申輝的身子僵住了，他和那只赤狐撞了個滿懷。

赤狐嘴里小心地叼著一件赤紅色的皮衣領，申輝看到赤狐的眼睛里充滿了無盡的敵意。申輝似乎明白了一切，他慢慢地后退著，給赤狐讓出了一條奔跑的路。赤狐也仿佛讀懂了申輝的心意，感激地向他點了點頭，一個飛躍消失在青翠的松林中。

“池小莉！”申輝抽下一片瓦，邊砸玻璃邊呼喊她的名字。

房間一片零亂，池小莉赤身裸體一臉傻笑地在鏡子前跳舞，手里緊緊攥著一件沒有衣領的裘皮大衣，嘴里不住地念叨著：“還我……還我……”

池小莉的精神徹底崩潰了，被送進了精神診療中心。隨后，申輝作為嫌疑人被警察帶走，但他的供詞讓警察大傷腦筋。一周后，申輝被無罪釋放。

出來后，申輝為了求證自己心底那個“異端推理”，找到了池小莉的店員。申輝從店員口中得知，池小莉經常穿的那件裘皮大衣的衣領正是赤仙山赤狐的皮毛，那只赤狐是池小莉的前夫特意從山上獵殺的。

一切終于真相大白。半年前池小莉搬進瀛姆山莊44號別墅，距離山上那個赤狐居住的墳墓很近，那只孤單的赤狐顯然嗅到了它同伴的味道，于是它置生死于不顧屢次撞進池小莉的別墅，搜尋那張赤狐同伴的皮毛。至于池小莉所說的那個“還我……還我……”的恐怖聲音，其實是赤狐嘴里發出憤怒的“呼嗚……呼嗚”聲。

池小莉住院期間，申輝多次去探望她。探望期間，申輝委婉地把真相告訴了池小莉，池小莉流著眼淚說她早已知道了這個恐怖事件的真相，這讓申輝吃驚不小。通過與池小莉傾心地交流，申輝發現自己真的愛上了這個雖愛虛榮卻心地善良的女人。兩個月后，池小莉康復出院了，讓申輝感到出乎意料的是，池小莉出院時只給申輝打了一個感恩的電話，之后她就神秘地消失了。撥打她的手機，手機一直處于關機狀態，去她的皮草店，皮草店已經關門大吉。申輝多方打聽始終沒有她的下落，據說有人在赤仙山上看到她的身影。

申輝一直沒有放棄尋找池小莉的行動，一晃到了第二年春暖花開時節，申輝突然發現池小莉出現在電視媒體上，她容光煥發地面對著鏡頭接受采訪，鏡頭轉換時給了池小莉胸牌一個特寫，申輝睜大了眼睛，只見胸牌上寫著：“動物保護協會榮譽會長”。

按捺不住心頭的激動和狂喜，申輝掏出手機立即試著撥打池小莉的電話，一陣悅耳的鈴聲響過，電話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