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叫盼盼的女孩子

張翼飛

記憶中，鄰居家有個叫盼盼的女孩子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靈秀、單純地存在著。和我一般大。經常用很輕柔的嗓音喊著我的名字。她是那么聰慧，總是得到大人們的稱贊。那時的我和爺爺奶奶住在一所老房子里，周圍都是些純樸的鄰居。

盼盼喜歡我的玩具箱，喜歡我的遙控汽車和涂著口紅的洋娃娃。她說：我要是也有一個這樣的大箱子就好了，里面裝滿了數不盡的玩具。我們用積木堆砌城堡，城堡就是我們的家，家里有爸爸媽媽和孩子。然后就那樣看著，不愿將它們推倒，在我們的編排下，城堡中的家庭又增添了新的成員，爸爸媽媽有了兒子，兒子結了婚，又有了兒子……就這樣整天整天坐在地毯上，直到她外婆來催她回家。

盼盼是個愛運動的孩子。她可以在學校的跳遠比賽中拿第一名。可以和許多男同學同場競技，矯健的身姿活像一只健壯的小鹿。絕不亞于男孩子。我從來都不理解，從她那樣一個小小的身體中怎么可以迸發出這么巨大的力量。我為她用力鼓掌，由衷地高興。

盼盼買的第一件玩具是一條暗黃色的皮筋。那時我家房前有一個小院子，里面有著各種植物，四周是欄桿。于是我們把皮筋系在欄桿上，沒有規則地跳著。鄰家有個姐姐教我們歌謠和步調。于是我們學會了新的跳法。那是最流行的是一首《射雕英雄傳》的歌謠“東邪西毒歐陽鋒，美麗的公主是華箏。傻郭靖娶黃蓉，蹦蹦跳跳的老頑童……”我們吟唱著，滿頭大汗也不愿停下來。盼盼總是學得很快；肢體配合精致到完美，她總是以最快的速度掌握新事物，她的伶俐讓我羨慕，總有一種遙不可及的感覺，怎么努力也無能為力。我對她說，你將來一定可以做老師。

盼盼有條鮮艷的粉紅色綢帶。她會時常系在頭上，打成一朵美麗的蝴蝶結，讓人總想去觸摸。多么美的頭發，多么美的女孩子。

早就聽奶奶說過，盼盼家是鄉下的，在這里待不了多久。而我們也這樣無憂無慮地牽著手踏過了一個個美好的春天。

我和盼盼一樣，都喜歡小孩子。盡管那時的我們并未意識到自己也是個孩子。

我和盼盼也會談心。說些什么呢?不過是些幼稚的問題：“我們什么時候可以擁有神奇的魔法?”“我們到底是從哪里來的呢?”

印象中，盼盼的父母并不時常在家，她會和外婆、舅舅住在一起。房子破舊不堪，十分簡陋。只有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盼盼喜歡來我家找我玩，可是卻從不邀請我去她家。后來我才知道那只是間租的房子，很便宜。家里一直嫌棄盼盼是個女孩而常年將她寄養在外婆家。盡管在所有人眼里盼盼都是個乖巧伶俐的孩子。

再后來，她的媽媽也住了進來。因為她媽媽挺著大肚子已經不能再繼續工作了。這間不足40平米的小屋子已經擠進了太多的人。盼盼很興奮。她說，我就要擁有一個小弟弟了。對于十歲剛出頭的盼盼來講，能和媽媽住在一起，能擁有一個弟弟。這都是太讓人高興的事情了。她眼神堅定，即將到來的，是弟弟而不是妹妹。

那時我們家買了新房，即將搬家。

在我們搬家那天，聽說盼盼的媽媽真的生了個大胖小子，他們全家都樂開了花。

爺爺奶奶舍不得這幢陪了他們半輩子的老房子，執意不肯搬走。于是我和盼盼還可以在我回奶奶家時互相來往。

眼看就要上初中了，在我看來。上學是件順理成章的事情。所以當我聽到盼盼退學的消息時，著實大吃了一驚。她說，她媽媽要她帶弟弟，等長大了一點，就出去打工賺錢。女孩子讀書沒有用。長大了找個好婆家就行了。盼盼說這話時很平靜。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對于她的話我很訝異，但當時的我也并沒意識到這是件多么悲哀的事情。

升入初中后，課程變得緊張起來。去奶奶家的時間也忽然減少了許多。即使去了也很少見到盼盼的影子，聽說我走之后盼盼也來找過我兩次。但我恰好都不在。奶奶也零星地講些關于盼盼的近況，盼盼不再注意打扮，做家務的同時要照顧弟弟。我無法想象，那樣一個靈秀的女孩子拿著奶瓶追逐著一個剛會走路的嬰孩的情景，而事實卻不能否定。

在泥濘的老街邊再見到盼盼時已經不敢確定，曾經她頭上那一條鮮艷的綢帶已經臟得辨認不出顏色，皺巴巴地系在小弟弟的腰上。她仍然喊我的名字，然后就匆忙地跑開，因為身邊的孩子很任性地哭鬧著，他要玩帶有聲音的玩具。看得出盼盼很想跟我多聊幾句，可是還不太懂事的弟弟等著她照顧。擦鼻涕、喂米飯，一個不滿十七歲的女孩還不足以駕馭這些，她有些手忙腳亂。我站在一旁想為她做點什么，可是卻發覺我什么忙也幫不上。

中考的那段日子，我顧不得一切，除了學習。等到再想起盼盼時，她已經隨父母搬到了另一個我陌生的城市打工。再后來，聽說她又隨父母回到了鄉下，在她的家鄉放羊，順便托人介紹個好婆家。

以后的事情越來越不夠真實了，因為我們已經完全失去了聯系，她的消息還是會有，都是奶奶告訴我的，可是奶奶也并不能確定。

不見盼盼已經有十幾年，這時候我才突然發現，我甚至還不知道盼盼的名字叫什么，只知道“盼盼”。而“盼盼”這兩個字很有深意，正寄托著某種的理想。我相信現在的她仍會很努力地工作。很努力地照顧弟弟。也或者她已經結婚，成為媽媽，擁有一個像她一樣靈秀的女兒，并為之取名“盼盼”。我想，或許她是滿足的，或許她不會滿足。

如今，爺爺奶奶也終于搬了家。那片老房子不知道還在不在。但那些人、那些事都曾經真實地存在過。偶爾在腦海中浮現，還是盼盼那一副輕盈的面孔。不知道在盼盼的世界里時間是不是靜止的，靜止在童年，做同齡人中的佼佼者的那一刻；靜止在家庭所迫，離開校園的那一刻；靜止在忙前顧后，為生活奔波的那一刻……

盼盼，這個名字起得好!終究盼來了弟弟。接下來還要再盼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