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 寧
我最喜歡夜深人靜時,在暖黃色的燈光下。沏上一杯茶,呼吸一下那裊裊逸出的水汽和茶香,捧著一本自己喜歡的書讀上幾頁,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只靜靜地冥思,將心靈交付給天地萬物,做最自由的休憩。
茶,不同于咖啡、果汁、汽水、酒等等五花八門的飲料,它不甜、不膩、不烈,身上沒有那么多的人間煙火氣,它清雅、孤高。有種“質本潔來還潔去”的性格。飲茶者常常有滌蕩身心的感受,那種香氣不止于唇齒間的瞬間快感,而令你的每一個毛孔得到徐徐的舒展,令你神采奕奕,令你欲罷不能。作為茶的飲者,大抵需要一樣沖淡平和的心境,放松的心態,方能體味茶帶給人的萬般滋味。沒有些許涵養的飲者,恐怕難以領悟茶給人生的啟迪。
我飲茶二十余年了,并沒有成癮,卻一如既往地依戀著它,不離不棄,像親近的朋友般。早間在辦公室沏上一杯清茶,一天便神清氣爽地下來,哪怕喝不上幾口。心卻有了一絲安穩與踏實。想想自己的人生與茶的淵源不小,還頗有感觸。
少女時,我喜歡茉莉花茶,它香氣濃郁持久,散發著冰清玉潔的芬芳之氣,清澈見底,一如那時純真活潑外露的心態。整個世界都是新的,即便有著許多懵懂不解,卻還不那么苛刻地收束自己,也許犯過小錯之后的頑皮一笑。就在眾人的目光下解了圍。誰又忍心再多責難這樣一個女孩子呢?
做了少婦,初閱人世滄桑,世態炎涼也懂了幾分。卻還沒奪了青春的生氣。我喜歡上了綠茶,尤其是西湖的龍井、洞庭山的碧螺春。飲著江南少女親手采摘下的明前茶,自有一份熨帖與安慰。透明的玻璃杯中,綠綠的嫩葉沿水徐徐而下,味道、口感比茉莉花要淡雅許多,微微的苦澀被包容在淡雅的幽香里,用心去品,將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細細咀嚼,惑與不惑之間,界限似乎不再那么鮮明,心靈深處游弋的夢想漸漸成為柴米油鹽的瑣碎日子。光陰似水在指間悄悄流淌。
為人母親之后,生命的意義一下子繁復起來,世界不再是簡單的鐘擺,駁雜得讓你一時間難于應接,做女人的意義因為“母性”二字變得寬宏了許多,善解人意、無私付出、犧牲自我此類作為母親的天性總是不知不覺、潤物無聲地流露。這時的我,忽然迷戀上了濃釅的普洱茶,它那鮮艷的色澤,經過長期發酵的獨特風味,攪拌著厚重凝練的歲月沉淀,雍容大度,格外適合中年以上的人。這杯看似平常的茶,出自滇省的西雙版納,茶馬古道上的神秘風情為它增添了幾分傳奇感,當運茶的馬幫走過青石鋪就的古代驛道,馬蹄叩動青石板發出清脆的響聲,茶葉忽然有了滄海桑田般的歷史感。它將時間濃縮在自己干干的、深綠發黑的軀體之上,沒有了作為一株植物曾經的蔥綠與鮮活,可它卻蘊含著更深切、更博大、更豐美的感覺,就像一個人臉上的皺紋,絲絲縷縷中,便可以閱讀出人世間的愛恨情仇。
飲茶的感覺是要與人分享的,志同道合、琴瑟和鳴的友人最適于一同享受茶的愉悅。周作人在《喝茶》中寫道:“于瓦屋紙窗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飲,得半日之閑,可抵十年的塵夢。”可是,這樣一個喧囂的年代。這樣一個喧鬧的城市,怎么能夠容納茶的悠然自得呢?幾丈之外,到處是推杯換盞,酒肉煙火之氣,誰還有耐心坐下來,一品淡淡的茶香呢?即便有茶樓的存在,也多半從商業利益角度出發。茶樓裝飾得再高雅,茶具茶葉檔次再高,亦不免有附庸風雅之嫌,目的只想掏得茶客的腰包,本身已經背離了茶芬芳樸素的本質。只有在屬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下,與友人淺酌慢飲,談天說地,全無顧忌。我想,能以茶會友者,必重一份君子之交,名利淡如清水,情感濃如醇酒。只可惜,快節奏的生活,競爭的壓力,太過功利化的生存目的,令人們的身心疲憊,人們出席各種場合仿佛只為了一個詞匯——應酬,這個詞匯本身已經蘊含了無奈、應付之意,可是人們又不想被這個時代“拋棄”,不想顯得“落伍”。只好一次次地走入現代文明為人設下的溫柔樊籬,沉溺其中而不能自知。
我想,迷戀茶香的人,不能說全然有了與異化抗衡的力量,起碼會擁有了一份敝帚自珍的坦然心境,在心靈上更多了一點可以存放安寧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