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蚯蚓，鄉醉及他（二十五章）

李　耕

蚯蚓

蚯蚓，什么時刻醒來，醒來便犁耕不已

蚯蚓，什么時刻睡覺，睡在泥土里不用

蚯蚓，什么時刻死去。

蚯蚓，死了不需埋葬。

蚯蚓，自掘的泥穴，是自己的墳墓……

古屋·洋樓

山南，古屋古典。山北，洋樓洋氣。

山，熟悉它們里程的距離。

村史，熟悉它們時間的距離。

世紀風，

熟悉它們既排異又融合的距離……

雁憶

雁斷南云，幾點背影，在天涯蘆葦處。

我，

沒有翅翼。

汝幾句飛翔長空的叮嚀，

留于歲歲秋夢……

碑

是風是煙是不朽的石，世紀在淘選。

活著時是石是碑的，

矗立大地，不需文字銘刻。

碑，

是靈魂的影……

海與岸

隔開海，彼此覺得太遠。

浪的手，牽起此岸彼岸。又覺很近。

帆。在浪上漂泊。

離岸時，覺遠。

靠岸時，覺近……

古堡

古的碉堡，沉默了。干戈硝煙之焰，沉默在堡的嘴邊。

沉默了。便啞默了。

啞默的舊堡，夢，仍蠢蠢欲動。

經歷苦難的鴿子，充當警察，

守在古堡的檐下……

蝶亡

溺水而斃的蝶，從干渴的火焰邊飛來。

干渴之苦。迫它撲向水的誘惑。

得水時的大歡喜，

正是它，

斷魂時刻……

蟬的遺音

在風之外，在雨之外，在笑之外，在哭之外。

在夢之外，

在自己之外。

在之外之之外。

在一個覺醒的自己的世塵之外……

開窗

讓霧進來，讓雪進來，讓太陽的光進來。

讓蝴蝶，

笑著進來。

讓受傷的鳥，

哭著進來……

草葉·露

露。綴于草葉。晶瑩的目光。

目光知曉，不是草葉離天太近，

也并非草葉離土地太近。

是草葉，

醒得最早……

有鳥

弓弩之驚中幸存于山林之幽。

幸存，

是為了看風景，還是自己成了風景。

蜷于鳥巢。悸于巢外的風暴，

看自己的命運……

墻角的夢

南方橙子蹲在墻的左角，更南的香蕉蹲在墻的右角。

北方的辣椒，蹲在墻的另一角。

我，蹲在墻的另一角的另一角。

四角墻角的自己，

各有各的形狀各有各的夢……

爾之碑

葬于汝心之一隅，汝便是死者的碑。

墓碑死了，

誰是墓碑的墓碑。

圣凈的一朵云如何?

一片潔白的鳥羽如何……

葉的歲月

埋葉的種子于泥土，會復活的葬禮。

只有寂寞，沒有死亡。

西風蕭瑟，落葉之落。讓世人知秋。

落葉，

非葉的尸體……

山

峰頂太陽，不是山的。澗水逝去，不是山的。被砍伐的樹，不是山的。飛走的鳥，不是山的。

山的夢，是自己的。

夢，

是光禿禿的……

鳥·囚鳥者

鳥，囚于籠。

囚鳥者與鳥，日日相處同一屋檐，太近。又覺太遠，在于異己之陌生也。

囚鳥者死了。囚于墓。

飛出籠的鳥，在基邊旋飛三匝，

近，又覺遠……

我，是秋

冬的時候，我是秋。夏的時候，我是秋。春的時候。我是秋。

秋的時候。我，是我自己的秋。

我，是秋。

我在秋，收割自己該收割的……

鳥的憂傷

樹伐了，鳥巢毀了，飛入屋檐，鳥，依舊歌唱。

屋檐塌了，鳥。囚入籠了。依舊歌唱。

巢中，檐下，籠里。

鳥的歌，都一樣。

只有佛，

聽出了鳥的內心的憂傷……

樹語

自知秋后葉的飄落，明年仍萌葉于枝柯。

萌葉，

是風景。

葉落，

也是風景……

我與鳥

與鳥相交，成了知友。

彼此安于檐下歲月，雖也清貧，但無饑渴之虞。

一日。小鳥不告而別，蹤影難覓。

惆悵并覺冷寂時，問禪。

二日：翅者，飛也……

影

走得很遠很遠了，才感覺彼此的影子留在山坡上的草葉上。

不是腳印，

也不是回憶的跡痕。

是，

夢……

飛天

沒有翅羽，輕盈而飛天。

肯定不是云托起，不是霧托起，不是無形的風托起。

馭風而起，有風的靈魂。

浮云而起，有云的衣裳。

肯定，

是夢托起的……

風的留言

我走了之后，不會打擾你的夢。

有月色的夜，也許會輕輕翻一翻汝對我的緬懷。

風的手指，

風的聲音，

風的遠去的背影……

心痕

九曲又九曲的九曲溪，繞世塵之塵土，流得彎彎曲曲。

雖是曲曲彎彎，無堂而莫測，

不愿用心的籬墻去埋阻。

又曲又彎的水光，終會彎曲在水的何一方?

太陽知道……

鄉醉

山風醉人，楓林峰上的夕陽醉人，山巒白云醉人，山村屋脊的裊裊炊煙醉人。

醉人又有酒味的，是

村巷小酒店的酒旗風搖。

酒旗下，賣酒村姑，

有醉人的酒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