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平
他的身影挺瀟灑的,談吐很有教養,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人,愛情,讓這個德國男人遭遇了不幸,在他五十幾歲的時候。他穿著不合時宜的衣服,風雨中很可憐。
冷寂車站
我喜歡坐半夜起飛的飛機,這樣我可以兩頭節省時間。
凌晨兩點,我坐上了飛往法蘭克福的航班,德國時間早上5點40分就到達了。
出了關,取了行李才不到7點,天還是黑的。我不想打擾孩子和先生,所以決定坐漢莎公司的機場小巴士。
推著行李走到小巴士車站。那里已經站了一個人。
來來往往的人群都是睡眼蒙嚨的樣子,我十分熟悉的空港狀態。那是一種空洞的、分離的、不安的氣氛。
等我走到跟前的時候,那個男人主動跟我打招呼:您是去曼海姆嗎?
我說是的。
那男人大概五十幾歲或者再老一些,頭發有些花白了,微微駝著背,穿著跟季節不和諧的牛仔褲和牛仔上衣,非常單薄,但氣質看上去不錯。應該是個有文化的人。一只非常大但有點破舊的皮箱立在他身后。他點了一支煙,靠近我說,您是住在曼海姆嗎?我說不是,我在那里下車,我先生來接我。
慘淡的路燈下,機場的工作人員不斷地穿梭往來,夜仍然是黑的。黎明尚未到來。
那男人是典型的白種人的樣子,雙頰在寒冷中泛著紅色。他吸著煙,像是很久沒有見過熟人,滔滔不絕地跟我說起話來。
我問他從哪里回來?他說泰國。我說去度假了?他說一個噩夢的假期。
他突然問我您是哪里人?我說中國人。他很是放心了一下。
他繼續對我說:我的故事非常荒誕,我被騙了,我是一個被騙的德國男人,您看看我的皮箱,這是我的全部,我目前一無所有,除了這只皮箱。
顯然,他并不想知道我是誰,只想盡快找個人敘述,敘述他自己的不幸遭遇。
我們等到了小巴士,一路上他不停地跟我講述自己的遭遇,車上只有四個乘客,一對黑人夫婦,德國男人和我。司機并不理會我們在說什么,只是專心致志地開車。
泰國女郎
我不知道他的姓名。權且叫他做A先生。
A先生出生在德國的曼海姆,父母早逝,沒有兄弟姐妹。在一家大公司里做了一輩子公司的銷售員,生活過得挺充實,自己買了一套公寓,一輛馬自達跑車,喜歡喝啤酒,喜歡到亞洲旅游。年輕的時候談過幾次戀愛,都沒有結果。A先生決定永遠過單身生活。
五十歲,A先生又到泰國去旅游,他喜歡泰國,他說那里氣候好,陽光明媚,不像德國老是陰天和下雨。泰國的食物和日常開銷也真是便宜呀。
有一天,A先生在沙灘上曬太陽時,來了一位嬌媚溫柔的大約三十歲的泰國女郎。她主動坐到A先生身旁,熱情溫柔地搭訕并主動為他做按摩。
A先生沒有經歷過亞洲女人的這種開放而且過于主動的攻勢,一時間不知所措,攀談了一會,女郎提出共進午餐,A先生很高興,欣然答應。陽光,沙灘,美女,當然再好不過了。
餐桌上,泰國女人熱情似火,積極主動地進攻,餐后又陪著A先生到處閑逛。
旖旎的風光美麗的異國女郎,使A先生心曠神怡。他全然不知自己正在往一個陰謀的漩渦中走去。
到了晚上,那女人主動要求留下來,陪同A先生過夜,A先生不知如何對付,覺得自來的好事留著也罷。
于是女人留了下來,整整陪了A先生六天,A先生終于被泰國女人的溫柔攻勢擊敗了,臨走的時候,女人對他說我的名譽和身體全都給你了,你要為我負責。A先生說他根本無法判斷亞洲女人的面孔和年齡,他覺得那女人應該30歲出頭或者更年輕些。A先生非常自責,他相信泰國是一個宗教國家,民風淳樸,女人們都很在乎自己的貞潔和名譽。
A先生暗下決心要為女人負責。
A先生和那個泰國女人淚灑機場。
回到德國,A先生發現自己愛上了泰國女人,他們開始了書信往來。
女人在信上說家里很窮,沒有錢打電話。于是A先生匯錢給她。
很快女人說她懷孕了,要被家人趕出來,必須馬上做手術需要錢。A先生馬上匯去了5000歐元,外加電話中的抱歉。一周后女人說手術做了,身體需要復原,A先生又匯去了2000歐元。等女人說自己已經康復了,希望到德國來看看,A先生緊張得不得了,馬上買了新的床單設罩,等著泰國女人的到來。女人來了,A先生多年的左鄰右舍都很熱情,對泰國女人很友好。
女人說,在泰國,如果一個女人被外國男人睡了,而且有過孩子,是會被視為不道德的,社會會因此而歧視她和她的家人。
泰國女人整日淚水不斷。A先生完全被搞蒙了。于是在自己50歲的下半年,跟這個自己并不太了解的泰國女人結了婚。結婚的時候,A先生才知道女人已經40歲了是離過婚的,還有一個男孩子已經14歲了。
A先生吃了一驚,但并沒有太介意。
棄離故國
婚后,泰國女人說自己不習慣德國的陰冷,不懂得語言。不喜歡吃西餐,于是拋下A先生獨自回了泰國。
A先生有點神不守舍,一有假期就追到泰國去。
A先生見到了泰國女人的家人,女人全家大小共8口人,都不去上班,沒有人有正式職業,白天睡懶覺,晚上泰國女人的其他兩個姐妹就上大街去拉客。
全家人雙手舉過頭,恭迎著A先生的到來。A先生被尊為上賓。如此這般三年過去。
女人說,父母養子一場不容易,要A先生付撫養費。于是A先生付了8000歐元的贍養費。泰國女人的弟弟游手好閑,A先生主張他出去工作,他說希望得到A先生的資助,于是A先生掏出3000歐元在曼谷給泰國小舅子開了一家小鋪子,希望泰國小舅子自食其力。但沒幾天小鋪子就倒閉了,因為泰國小舅子換了錢去賭博。
A先生非常生氣,覺得自己娶了泰國一家子,更可氣的是,一家都吃A先生吃得天經地義。
女人總能找到各種借口,讓A先生給錢。女人怕被別的女人嘲笑,所以要買金銀首飾,要上街跟女伴出門,所以要買高級衣服和化妝品。A先生說她完全把我當做她的銀行,甚至比銀行還簡單。
盡管泰國女人一家好吃懶做,但畢竟是自己老婆的家人,A先生還是有點不忍,對泰國女人說,今后我們二人只要能搬出去住。不跟家人在一起生活,他還是可以考慮搬到泰國去生活的,因為他喜歡明媚的陽光和沙灘。
于是,在泰國女人的哭聲中,A先生在他54歲的時候,勇敢地賣了自己的公寓,賣了自己的汽車,把所有的東西全都送的送,扔的扔。他盤算著,自己英文好,也許在泰國可以接著生活工作,靠著賣了
房子的錢,應該有不錯的日子。再等幾年就可以辦理退休手續了。
識破真相
等A先生搬到了泰國,他才發現自己掉入了一個騙局中。
A先生人生地不熟,每天大量時間坐在小小的房子里獨自呆著,要不就是去海灘曬太陽。泰國女人的態度也一天不如一天,經常打扮好就出門了,大半天不回來。A先生很奇怪。
只有到了要錢的時候。女人會溫柔得要死,伺候A先生如君王。就這樣,A先生的錢越來越少,泰國女人也越來越不著家。
有一天,A先生準備回家,忽然發現路上一個女人很熟悉的身影,那女人正伏在一個男人身上賣弄風騷。A先生仔細一看原來是自己的泰國老婆。而那男人竟然也是一個白種男人。A先生氣憤至極,沖上去要揍自己的泰國女人。另一個白人男人急了,問,你憑什么打我的未婚妻?
A先生一聽差點昏過去。
兩個白種男人一對質,才知道自己都被這個泰國女人騙了,而且都為這個女人付出了很多錢財,女人也用懷孕的手段從那個英國佬兒那里騙取了5000英鎊。
兩個男人氣憤地決定把女人送到警察局去,女人不屑地說,你試試看,泰國警察是相信你們洋人還是相信我們本國女人。我們的法律是保護我們泰國女人的。我可以說你們是在欺騙我這個可憐的女人。我們全家可以作證:你們是外國嫖客。
A先生精神崩潰了。英國佬兒當下氣得飛走了。
A先生回家后仔細查看自己的錢包和信用卡,發現女人已經把他的財產挖得差不多了:A先生絕望地做出了反應,關閉銀行所有的信用卡,卡上全部改寫簽名。他算了算,好歹還有點錢可以讓自己再回到德國過幾年去。
于是,A先生打好包,把所有的照片和能喚起回憶的東西全部扔了。買了一張機票,飛回了德國。
身似漂萍
在一個陰冷的早上,A先生回到了德國。一個五十幾歲的男人流下了熱淚。
下了飛機,他站在那里,寒風中,吸著煙,茫然不知所措。
我來了,他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他已經從德國注銷了戶口,他必須再去上戶口,教工作,續保險,找地方住。
他機械地說:好在我有很多的好朋友,他們已經答應我可以住在他們的家里,直到我找到工作。
望著他一副茫然無措的臉,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
他說,以我的年紀,找工作已經不大可能了。但是我的車開得不錯,也許能做出租司機以前我出差的時候到了國外或者外地總是坐出租車的。我想我可以開車,或者到麥當勞去送外賣。不過人家不會喜歡這樣年紀的人的。也許可以去做建筑工人,我的手藝不錯,我會做這些工作。他又說也許你認識中餐館的老板,我可以去做那里的跑堂。我很喜歡吃中餐的。
他并不在乎我的回答,他只需要敘述,釋放。
前排的一對黑人夫婦昏昏入睡了,司機也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子,徑自開著車。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本來,我是個外國人,可是而對這個不幸的男人,我好像成了主人。但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
他一路自嘲,他說我是不能見到我的老鄰居們了,他們會笑死的。在我這個年紀,被一個亞洲女人欺騙,我真是非常地沒有腦子。至少是腦子進了水。
他面前坐著的也是亞洲女人。他大概忘記了。
他繼續說,很多人提醒過我,跟亞洲女人打交道要注意,她們有兩副面孔,一會兒她們是天使,溫柔而且天真得很,一會兒她們就是魔鬼,她們欺騙,撒謊而且玩弄手段,用身體欺騙男人。他們可以在一分鐘內愛上你,甚至要嫁給你,但是只要她們變了,她們馬上就可以翻臉不認人。太可怕了。
我說,也不全部這樣,亞洲女人也不都這樣。
他醒悟過來,馬上道歉,說對不起,我是被傷害了,所以不大容易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不斷地說,我幸好有朋友在這里,還有個住處。本來我可以好好生活到我退休的,我本來是不打算結婚的,一個人有很好的日子。可是我還是相信了女人。
他的眼睛已經紅紅的了。
我把臉轉向窗外,小雨淅淅瀝瀝的,這個傷心的德國男人,不幸的德國男人,下一步該怎么辦?現在經濟危機對德國引起的震動也不小,找工作很難,這樣的年齡找工作更難。他還把自己的戶口也注銷了。這樣,他成了一個在德國沒有身份的人。
唉,婚姻是會使人犯錯誤的,無論男女,無論老少。這也許是所謂的命運吧?
他又說,幸虧我是在德國結的婚,我會去起訴的。
曼海姆到了。
他謝了司機,跟我握握于,說祝您好運,您的先生和家人在等著您:愉快的圣尼古拉斯日。
是呀,今天是圣尼古拉斯日。圣誕老人會在早上的時候,通過煙筒爬進去,悄悄地把巧克力和禮物放到孩子們的床頭上去的。12月6日的時候,德國的孩子們都是歡欣鼓舞地期待著。
小雨中,那個倒霉的德國男人,穿著單薄,拉著破舊的大皮箱穿過馬路,正朝電車走去。他說我不能打擾我的朋友,這么早來接我。我自己可以坐電車去他注定沒有等到圣誕老人的到來,沒有家,沒有親人,甚至沒有工作和落腳的地方。
他的身影挺瀟灑的,淡吐很有教養,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人:愛情,讓這個德國男人遭遇了不幸,在他五十幾歲的時候。他穿著不合時宜的衣服,風雨中很可憐。我的大皮箱中有買給我先生的毛衣,我差點有送給他的沖動。可是也許那樣會更加傷害他的自尊心的。
過了一會先生來接我,把這個故事講給他聽。他看看我說,幸虧你不是泰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