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百合
我真的愛上了林明,發自內心,想要與他白首偕老地真愛。然而,這一切卻被心底里的仇恨火焰燒毀。我將背負著對她深深的愧疚過活,像對林明的愛那樣,要一輩子那么長久。
一
才入冬,天氣就冷得刺骨。每天上午,我都抱著撿來的那只流浪狗,去小區的花園曬太陽。閉上眼,享受陽光的撫愛,有時,還會迸出某個絕棒的靈感。
那天,陽光尤其得暖,直透過單薄的毛衣,鉆進肌膚里,渾身都舒坦。一個背著背包的男人忽然就擋在了我和太陽之間。請問,您認識項依蓮嗎?從吉林來的。
項依蓮?就是那個總裝出一副優雅姿態,胸脯挺傲,穿韓版卡其色風衣,一頭板栗色舒展長發的女人。走起路來,風也飄飄,雨也飄飄。在我的記憶里,她的肌膚又嫩又白,聽說每隔一天會奢侈地來一次牛奶浴。據說她丈夫很有錢,忙得只有晚上才能回來陪陪她。她就住隔壁的單元,我們的臥室只一墻之隔。
迎著陽光,我斜睨著他,認識啊,您是她什么人?男人驚喜地笑起來,兩個酒窩很俏皮地跟著跳了跳,那謝謝了,我是她丈夫。
我忽地站起來,忘了陽光的刺眼,直直地看著他,嘴里報出了項依蓮的準確住址。看著他遠走的身影,我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丈夫?這個頭銜能把人嚇死。那女人,好日子到頭了。
二
入夜,便聽隔壁唇槍舌戰,摔碟子摔碗,打得不亦樂乎。我邊打字邊笑,這個滑稽的情節,我倒可以用在小說里。只是不知道明天的太陽,是否還會如今日這般溫暖。
抱著咪咪去公園。我曬太陽的地盤卻被一個人占據了,地上一堆煙頭,手里還掐著一支。
你們談了嗎?我問。男人抬頭,眼里蓄滿淚,胡子仿佛一夜間被施了化肥,迅猛生長。我一定會讓她迷途知返的,我相信她還愛著我。他像祥林嫂,抓住我的手臂不停地絮叨,樣子很令人心酸。這世道,誰離了誰,地球照轉,甚至轉得更好。我勸他,別在一棵樹上吊死。
男人忽然哽咽起來,她還愛著我,給我時間,她一定會跟我走的。
我呆呆地望著他,心口像被鈍器敲了一下,重重地痛——可曾有人這樣為我流淚?只一秒,我決定收留這個男人。
我說,去我家住吧,只兩天,如果你還沒有本事感化她,那我也無能為力了。他再一次露出驚喜的表情,兩個酒窩俏皮地跟著跳了跳。
我忽然想起了小遷,那個同樣偉岸,但卻從來不會把我放在心上的男人。
三
其實,我是混在富人區的窮人。這兩室一廳的房子是我租來的。我認為,寫作本身需要一個靜謐干凈的場所,于是,我把3個月的稿費全拿了出來,交了一年的房租。
衣柜里還有幾件小遷留下的衣服,我一并拿給他。就這樣,我和林明滑稽地邂逅了。
每天上午,我去公園曬太陽,下午和晚上寫稿。我給林明一把鑰匙,他想來就來,想走想走,飯自己解決,有時,我會多叫一份外賣。家里,從不起火做飯。
兩天已過,看來他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但他沒說要走,我也不好趕他走,看他總是失魂落魄的樣子,我也實在不忍心。
第六天中午,當我從公園里回到家,我被屋子里的一切驚呆了。屋子里盡是飯菜的香氣,聞起來,有家的味道,桌子上擺滿了肉菜,還有一瓶琥珀色的葡萄酒。
林明食欲大增。怎么,三千煩惱絲轉瞬即逝?我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手里把弄著高腳酒杯,他笑了。跟我的酒杯重重地碰了一下,為往事干杯!放手,也是一種幸福。這是我這幾天來最大的收獲。
我哈哈大笑起來,失戀都把你失成大哲學家了。笑著笑著,忽然就掉下了淚,放手!可我為什么,總不能將小遷從心底深處抹去?
林明霸道的吻濕滑地覆蓋上來,我沒有半點躲避,似乎期待了許久。我想證明,除了小遷的身體,我是否還能再容納別的男人。
林明的肌肉健美彈性,胸膛厚實溫暖。他在耳邊的熱辣情話讓我徹底融化,我像放蕩的小姐,肆意地呻吟著。我相信,這也會透過堅實的墻體充斥項依蓮的耳膜。這就是林明想要的效果。
四
林明說不想回吉林了。大連這個地方還真不錯,我有點愛上它了。我也想在這里生根發芽。
怎么?還是對項依蓮念念不忘?
林明狠狠地瞪著我,我林明是那種傻到在一棵樹上吊死的人嗎?這不,又吊到你這棵樹上了。
林明正式以男朋友的身份入住我家,我們還搞了一個小小的儀式,我用一篇稿子的稿費在網上定做了一對情侶項鏈,分別刻著對方的名字,然后在那晚鄭重其事地戴在了對方的脖子上。我們都是曾經被愛無情傷害的人,就用這項鏈將彼此的命運牢牢地糾纏在一起吧。林明說,多謝你的糾纏和收留。我會用畢生來報答這邂逅的愛情。
可一旦戀愛起來,我便有點神經質了。起先,我要求做愛時必須到遠離項依蓮房間的那個臥室去,再后來,我便和林明商量去別的小區租個房子。林明笑我心眼太小,可誰知哪天那項依蓮突然又想來搶林明怎么辦?
于是林明陪我到處找房子。搬家之前,我只見過項依蓮一次,她像個躲在套子里的人,頭上是素色的紗巾,只留兩只大眼滴溜溜地逡視著。
我們很順利地搬了家,很快一個月過去了。林明開始四處找工作,他大學時學的就是美術,很快,就在一家廣告設計公司找到了差事。雖然試用期里,薪水不多,但日子仿佛異常燦爛起來,我們甚至開始設想著,再積攢點錢,付個首付買房子,然后結婚生子。我發現,漂泊的心終于找到了歸宿。
五
那晚,林明加班。我寫完稿子,被編輯大加贊賞了一番,心情敞亮無比,突然心血來潮想去林明的公司給他送點夜宵。于是,精心熬了蓮子皮蛋粥,用保溫瓶盛了,小心地提著出門趕公交車。
林明的公司在十樓,電梯徐徐上升。打開電梯門,正與一個人撞個正著,還好,身體傾斜的時候,努力保護著保溫瓶,可摔疼了屁股,我不禁唏噓著。
若蘭?怎么會是你?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很輕,卻詫異。
沒想到,生活也喜歡開這種玩笑。我竟然在林明的公司遇到小遷?!他依然那么風流倜儻,眉宇間盡露關切之情,可我明白,表面上,他對每個女人都如此柔情,卻惟獨不把你放在心里。他喜歡享用女人瘋狂的愛戀,他喜歡舔舐別人的愛招搖度日。
我瞬間鎮定,我是來給男朋友送夜宵的,他叫林明。
林明?你男朋友?不會吧?今天下午,他還被一個女人叫走了,兩個人看起來十分親密呢。
小遷,說話要有根據,林明可不是那樣的人。
若蘭,我這是在關心你,不信你可以去問傳達室的保安。
心,驟然開始降溫。好冷。不用問我就知道那女人是誰。
六
深夜時,林明裹著一身的冷空氣回來了。
我今晚去給你送夜宵了。
是嗎?我臨時出去見了一個客戶。
是女的吧?姓項名依蓮的?淚珠開始不爭氣地滴答起來。
若蘭,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說。
不!不要碰我!你的身上還殘留著她身上的香水味,還有解釋的必要嗎?!
林明忽然緘默不語。
我平靜地拿起手機,小遷,來接我。林明一直頹廢地坐在沙發上,十指混亂地叉進頭發里,直到我走出門,也沒有抬起頭。摔門而出時,淚水嘩嘩地流淌。
坐到小遷的越野車里,我撲進他的胸膛里,放聲大哭。小遷愛憐地撫摸著我的頭發,不停地說,別哭若蘭,有我呢,還有我嘛。
車子行駛在寂靜寬闊的海濱大道,涼爽的海風在空氣中打著轉后鉆進車里,被風干的淚水在臉上緊繃著,很不舒服。
車子戛然而止,小遷點上一支煙,狠命地吸著。夜色里,那煙頭一閃一滅的,像我的心,正在忍受著巨大的掙扎。
接著,小遷便湊過來,將我緊緊地抱住。若蘭,我們重新開始吧。
我卻已經淚流滿面。小遷,送我回去吧。我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小遷輕嘆著,松開了懷抱。
七
凌晨三點,我回到了家。沒有洗漱,胡亂地脫了衣服,便鉆進了被窩。
林明猛地伸過長長的手臂將我攬在懷里,接著,便是瘋狂的吻。我開始抽泣,同時卻緊緊地抱著他,生怕他離開我的身體。
若蘭,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今天是項依蓮來找我,她是來和我道別的,她準備回老家了,讓我幫她收拾一下。她說她漂泊夠了,可我告訴她,我有了你,便有了整個世界,我的世界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這便是世界上最動聽的誓言了。那晚,我睡得好香甜。一覺醒來已是中午。睜開惺忪的眼,卻看見林明傻子一樣呆坐在床邊,抽著煙。我都說原諒你了,你裝什么酷?我調侃他。
林明的神情卻憂郁得很怪異,若蘭,剛才項依蓮來電話了,她說,她得了絕癥,生命不久了,她希望最后的日子里,有我陪著。
我突然黯然,你決定了?
她為我墮過胎,雖然為了虛榮心她狠心地拋棄了我,但我覺得我應該送她最后一程。這么說,他對她,依然是有感情的?
我不管!我們兩個你必須選一個,你們已經徹底分手了,什么關系也不是了,她憑什么再來糾纏你?我開始大哭大鬧。
連續兩天,林明都沒有上班,四處奔波為項依蓮討藥方,他甚至拿出我們共同的錢為她買藥!而對于一臉悲傷的我,卻是不聞不問。我的心刀割般地痛著。
患難見真情。我突然想起了這句話。原來,自始至終,他都不曾忘記過項依蓮,即使她背叛,她墮落,她枯萎。她的名字就足以讓他戰栗,讓他瘋狂。一切,只是假象,他說愛我,他說結婚,他說從頭開始,都是假象。
八
我又找到了從前的房東。幸運的是,那個兩室一廳的房子至今沒有人租。房東笑著說,我就知道你還會回來的。
是的,走過甜蜜和苦澀,我又重新回到了起點。然而,房子還是原來的房子,而我卻再也不是原來的我了。
三個月后的一天,我去找從前的朋友玩,在西郊的農貿市場碰到了林明,他穿著打著補丁的上衣,胡子拉碴。看到我,他竟然有些羞澀,但眼里卻清澈見底。他說,你是個好女人,是我見過的最善良最純潔的女人,你一定會遇到疼你愛你的好男人,然后擁有平靜幸福的婚姻。而項依蓮,她實在太可憐了,她什么都沒有了,除了我。說到這里,林明哽咽著。
她到底怎么了?她得了皮膚癌。醫生說,是長期接觸水銀所致。我像逃兵一樣逃離了農貿市場。
我沒有林明所說的那樣善良和純潔。收留他,是我故意的,是我偶然迸發的復仇計劃里的第一步。我恨項依蓮,她奪走了我的小遷,知道她隔天要洗牛奶浴后,我就買通了送牛奶的小弟,每次放進一點點的水銀,我只想讓她的皮膚衰老、粗糙,懲罰她的奪愛之辱,可我做夢也沒想到,這種東西可以致癌!
可我卻真的愛上了林明,是發自內心的,想要與他白首偕老地真愛。然而,這一切,都被心底里的仇恨火焰燒毀。而且,我將背負著對項依蓮深深的愧疚過活,像對林明的愛那樣,要一輩子那么長久。
編輯:涵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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