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兼明
把“因果報應”四個字用在粗放型經濟對自然和社會環境的損害上,是非常貼切的。近20多年來,中國經濟的高速增長,采取了一種過度依賴化石燃料且利用效率極其低下的方式。據世界銀行的研究報告顯示,中國1億美元GDP所消耗的能源為12.05萬噸標準煤,大約是日本的7.20倍,德國的5.62倍,美國的3.52倍,印度的1.18倍,世界平均水平的5.28倍。這么多年來,這種經濟發展模式對環境的破壞已經超過自然界可以承受的極限。據哈佛大學《亞洲季刊》報道:流經中國城市的河流,河水不能飲用、不能養魚的已達到75%以上,光青海省就有2000多條河流干涸。沙漠侵蝕的土地面積已達173.97萬平方公里,占國土面積的18.12%,影響近4億人的生產和生活。專家指出,這些破壞一旦形成,就會成為永遠不可挽回的損失。今天大多數中國人呼吸的渾濁空氣、飲用的不潔之水、食用的問題食品,就是我們自己親手釀造的苦果。
發展經濟的根本和唯一目的是為了提升人民的生活質量,可是,手段與目的的背離,不僅令很多人生活質量降低了,還喪失了追求幸福的可能甚至是生命本身。近年來,由工業污染造成環境惡化,進而導致重大災難事件的頻發,不勝枚舉。僅僅一年內,就相繼爆發了去年9月云南省陽宗海的水體污染事件,今年2月江蘇省鹽城市的飲用水源污染事件,7月湖南省瀏陽市的鎘污染案件,8月陜西省鳳翔縣的鉛污染事件以及湖南省武岡市的鉛污染案件……8月31日,發生在泉州市泉港區峰尾鎮的暴力沖突事件,再一次讓我們聽見了來自人們內心的為了生存而發出的一聲聲吶喊。看本期對泉港事件的報道,聯想到遍布大江南北的“癌癥村”及其村民無奈的死亡和艱難的上訪;再聯想到2005年,浙江省東陽市畫水鎮的農民因抵制化工企業嚴重污染環境而與執法人員對峙,2007年發生在廈門的“市民散步”運動……你就會發現,與環境污染同時蔓延的,是民眾為了維持生存而不得不開始的“暴力抗污”活動。其間所隱含的“民變”風險以及“不穩定”隱患,可以視為是遭到破壞的社會環境對粗放型經濟發展方式的報復。
當自然和社會兩方面的環境都已達到承受極限時,表明舊的發展道路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持續下去了。最近,胡錦濤主席指出:發展是硬道理,穩定是硬任務——既然如此,必然危及穩定的“舊的發展模式”就不能算是真正的發展,必須盡早盡快舍棄。
執政黨中央高倡“科學發展觀”無疑非常正確和及時,但是.中央僅有倡導和督促是遠遠不夠的。嚴格節能減排標準,設立高昂的能源稅,對清潔能源予以政策扶持,對可能造成生態環境破壞的行為予以嚴厲懲罰等,也只是應該做的事情的一個方面。類似泉港區峰尾鎮的污染事件之所以在“科學發展觀”問世6年后還屢有發生,其中固然有某些基層政府的行為仍然受舊觀念支配的因素,但更主要原因還是在上級政府。當上級政府囊括了大部分的財政收入,而把發展經濟、防范和治理污染的主要責任留給地方時,地方政府自然不得不面對“無米之炊”的困境,此時,不顧環境極限,依樣畫葫蘆“發展”就成為最簡便快捷的“來米”方式。利益被一層層截留,風險被一層層下卸,最后直到基層民眾,推無可推,卸無可卸,惟有“認命”受用而已。當政府主導的行為造成大量傷害卻要由民眾承擔全部惡果時,沖突和“民變”就很難避免。
因此,治本之法不僅僅是改變各級官員的政績考核方式,還必須使他們能夠擁有完成新的政績指標的條件。必須先厘清各級政府的權、責、利關系。在現行體制下,中央政府及其所屬的眾多央企是掌握主動權一方,不能只是要求和索取,還必須給予和服務。如果中央認為.自己集中財力時使用的效率更高,那就必須擔負起各地防污治污、補償民眾的責任,不能再將責任推給地方;如果中央自覺難以承載這種責任,就必須留予地方足以承擔此種責任的財稅資源。只有當事權、財權相符時,各級政府才可能完成各自的職責,不必為了追逐GDP而盲目付出高額的環境代價和人心向背的成本。當然,如果中央政府及其所屬央企,本來已經給予地方足夠的財稅資源,而只是因為地方的原因“遲遲沒能到位”,自然另當別論了。
在中國現行的中央與地方體制關系下,中國經濟能否完成由粗放到集約的轉型,減少對環境的損害,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政府內部不同部門之間、上下層級之間的利益分配調整。這種調整的力度和結果,不僅決定著像泉州市泉港區、漳州古雷半島、四川彭州等“石化基地”所在城市的命運,也決定著承接沿海高污高危產業的內地無數居民的生活質量和命運.它關系到落實“科學發展觀”與否的關鍵:成功,既可以使“不穩定”之禍消弭于未然,更可能逐漸回復自然環境的生機與活力;不成功,則必須面對來自于環境和社會的雙重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