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海兩岸的“幻影”孽緣

方言

幻影-2000，這款極具法蘭西風情的先進戰機，迄今已在臺灣空軍服役近20年。盡管性能出眾，卻因機務狀況維持困難以及臺法“拉斐特艦弊案”爭端而面臨封存的窘境。有意思的是，最近兩岸披露的一些相關資料顯示，法國早在對臺出售幻影2000之前，就熱情地向-大陸推銷這款先進戰機。

幻影—2000

“中法蜜月”

生產幻影2000戰斗機的法國達索公司至今流傳著這樣一則笑話，蘇軍副總參謀長兼總參謀情報總局（格魯烏）局長彼得·伊萬諾維奇·伊瓦舒京大將在生命的最后10年里，除為捍衛本部門利益而與克格勃明爭暗斗外，就是為阻止法國向中國出售軍火而斗爭。

自1969年珍寶島沖突使中蘇分裂徹底公開化后，西方便積極爭取中國，甚至不惜提供現代化裝備。1977年6月，伊瓦舒京向蘇聯部長會議緊急匯報了有關中法即將就有關120架幻影戰斗機出口達成協議的情報。根據協議，法國將向中國出口由達索公司研制的幻影IIIE型戰斗機。

1975年，中國軍事代表團首次參觀達索公司，并詳細考察幻影IIIE，并對這種飛機的性能和機載設備顯示出濃厚興趣。對中國空軍來說，裝備西諾拉-Ⅱ型多功能雷達和馬特拉530中程空空導彈的幻影戰機具有劃時代意義，既能用作國土防空截擊機，又能作為前線制空戰斗機，非常適合中國空軍的需求和指揮體系。且法國已向中國友邦巴基斯坦輸出大量兼具對地攻擊能力的幻影IIIE，其攻擊指標遠高于中國自行研制的強5攻擊機，這些都刺激了中國的購買欲望。

然而當時的幻影IIIE已是“明日黃花”，即將退出法國空軍一線部隊，另外中國也了解到蘇聯前線航空兵即將裝備的新型米格戰機。因此，是否有必要斥巨資引進這種即將“過氣”的戰機在中國國內引起熱烈討論。1979年，達索公司不失時機地向北京推薦其最新出品的幻影-2000戰斗機，它可是當時除美國F-15、F-16以外最新亮相的第三代戰機。

“零距離接觸”

法國的軍火出口原則和美國不一樣，只要買家出得起價錢，甚至能買到比法國自用武器性能更好的產品。幻影-2000就是一個典型，由于法國空軍裝備量有限，達索公司從一開始就希望將它推廣到國際市場，向中國出售幻影-2000也表明法國政府和商界都希望開拓與中國的合作，擴大巴黎在遠東的影響力。與同時期美國向歐洲國家推銷的F-16相比，幻影-2000在空中攔截和對地攻擊方面更出色，即使是蘇聯還在研究中的米格-29都難以有效克制，只有蘇-27這樣的大型戰機才能對付。

對法方的提議，中國方面反應積極，專門組成包括頂級試飛員葛文墉和耿德秋在內的專家組赴法考察。1982年夏，一支有中國空軍副參謀長帶隊的專家組抵達巴黎。考察過程中，除出于商業保密考慮，法方沒安排中國試飛員接觸試驗用飛行模擬器外，幾乎將幻影-2000各個部件展示給中國客人。

中國專家不僅進入圖盧茲的達索公司車間參觀，還在馬賽附近的伊斯特爾試飛基地進行了樣機試飛。此次試飛中，法方不僅安排經驗豐富的試飛員米多全程陪同，而且允許中國飛行員進行多項測試性試飛任務，包括在9000米高空平飛“上視尾追”攻擊，CCIP方式下的模擬轟炸以及“超越角”條件下的俯沖轟炸等。

對幻影-2000，中國試飛員葛文墉給予高度評價，在回國后向上級遞交的試飛報告中，他對幻影-2000的視頻顯示系統以及航電系統頗為欣賞。他寫道：“這次試飛給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幻影-2000）導航功能的高度自動化，縮短了領航的預先準備時間，提高了戰機的作戰反應速度和領航的準確性。……該機航電系統的平面顯示器給我的印象尤其深刻，如前面在起飛、著陸、導航狀態下已經提到的那樣，此外該機的武器方面也同樣十分出色。”

背后的政治博弈

中法圍繞幻影戰機的動作，不但使蘇聯感到不安，也引起美國關注。盡管中美外交關系已達成某種程度的和解，但華盛頓對于北京獲得現代化武器的舉動依然充滿戒心，特別考慮到法國在歐共體成員國中的地位，一旦巴黎與北京達成協議，其對華影響力將對美國構成威脅。但美國的外交勸說并未動搖法國政府的決心，尤其是當法國了解到華盛頓也試圖與北京建立某種程度的軍事合作后，便更積極推動幻影-2000戰斗機的對華推銷。

與美國不同，蘇聯無法通過外交途徑阻止或干涉法國政府的軍火銷售，只能采取秘密行動。根據上級指示，格魯烏局長伊瓦舒京嚴令在法國的蘇聯間諜網盡可能多地刺探中法軍事交流信息，并獲取幻影-2000的技術情報。這一輕率的決定直接導致了1979年10月蘇聯駐法空軍武官弗拉基米爾·庫利克大校被驅逐的事件。按照法國人的說法，庫利克企圖搜集有關法國對外出售幻影飛機的情報，同時法國反諜部門還從蘇聯駐馬賽領事特拉夫科夫的皮包里發現了幻影-2000戰機圖紙，他們的使命只有一個——刺探法中戰機交易的內幕。

其實，中法戰機貿易并非一帆風順。由于中國剛剛從“文革”中恢復過來，經濟基礎還不充裕，特別是外匯儲備較低，希望與法方達成優惠價格，并希望用易貨貿易的方式沖抵一部分貨款，另外中方還希望法方轉讓戰機生產技術。而法國堅持按照國際通行軍售原則交易，而且不愿在價格上作太多讓步。結果，雙方的談判僵持多年，無法取得進展。

1986年，一個中國空軍高級代表團在結束對法國達索公司的友好訪問后，途經蘇聯回國。在莫斯科短暫停留期間，蘇聯特意派出空軍中將馬羅科夫接待中國客人，在會談中，他直截了當地提出蘇聯期望恢復和加強與中國的防務合作，并表示莫斯科非常清楚中國發展新一代戰機的愿望，“實際上，中國同志完全可以通過正常渠道，從我們這里獲得所需要的一切”。在非正式的交談中，馬羅科夫中將建議中國考慮蘇聯的米格一29戰斗機，它是在當時唯一獲得蘇聯部長會議軍事工業委員會出口許可的第三代戰斗機。

中國代表團很快把信息帶回國內，中方對此表示出一定興趣。蘇方遂進一步提出，如果中國愿意，蘇聯甚至可以考慮出售最新型蘇-27戰斗機，并幫助中國建立包活發動機在內的戰機生產線。后來發生一系列的事情表明.對華出售戰機的提議獲得蘇聯國防部長阿赫羅梅耶夫元帥的支持，考慮到阿赫羅梅耶夫與蘇其中央總書記戈爾巴喬夫之間的親密關系，可以肯定戈爾巴喬夫也是這一“對華戰機外交”的策劃者。

幻影F1是法國達索公司在1970年代為取代幻影Ⅲ而研制的戰斗機。

最終，出于戰略層面以及經濟因素的考慮，中國最終放棄引進幻影-2000，轉而全力促成蘇-27戰斗機的引進工作。對此，法方大為失望。在1996年范堡羅航展上，一位達索公司官員對俄羅斯蘇霍伊設計局總師西蒙諾夫（蘇-27設計師）說：“我知道你們在中國獲得巨大成功！當初是蘇聯人，后來是美國人，緊接著又是你們，超級大國總是千方百計地從我們手里搶生意……本來今天解放軍應該用我們的幻影-2000武裝自己。”

“飛龍專案”

正所謂“命運關上了門，總會在別處開扇窗”。1989年夏，美國和西歐陡然收緊了對中國大陸的軍事技術交流的窗口，緊接著，法國總統密特朗不顧北京方面的嚴正抗議，開放本國軍火商與臺灣發展軍事關系。1991年8月31日，臺法簽署6艘“拉斐特”級護衛艦的采購協議。眼饞于臺灣海軍不斷“鳥槍換炮”，正因采購美國F-16戰機受阻的臺灣空軍也想碰碰運氣，和法國人談談引進幻影-2000戰斗機的可能性。

當年9月上旬，臺灣空軍總部計劃署長丁滇濱通過臺灣駐法情報小組與達索公司搭上線，傳遞臺灣有意采購該公司的幻影2000-5戰斗機的意向。令所有人想象不到的是，達索公司回應非常神速，9月29日，公司亞太區副總裁吉拉德抵臺，與臺空軍司令林文禮面談。吉拉德表明，希望臺灣提出正式采購意愿。林文禮在獲得“國防部”授權后，在10月1日簽名提出一份采購意愿書給法方。

同年11月18日，吉拉德再度來臺面見林文禮，傳達法國軍備局同意就幻影2000-5銷售案與臺灣繼續磋商，希望臺灣能加速建案，法方一直希望能確認臺灣是否有采購誠意。當達索公司與臺灣空軍初步接觸時，法國國民議會也采取一系列動作，盡快促成這筆武器交易，以挽救冷戰結束后搖搖欲墜的法國軍火業。

幻影Ⅲ模型

1991年11月19日，臺灣駐法代表丘榮男在巴黎寓所邀請法國主管公路及內河運輸的官員以及國民議會國防委員會議員讓-伊夫-奧特歇爾餐敘。用餐過程中，法國人兩度提出在拉斐特艦成交后，臺灣還可聯絡法國親臺人士，促成幻影2000-5采購案。丘榮男不置可否，餐后把消息傳回臺灣，“外交部”便將該信息轉達給“國防部”研究。

除國民議會議員奧特歇爾，法國內閣總理埃迪特克勒松也出手了。臺灣駐法代表處在12月初接到身兼議員與總理顧問的勒岡緊急通知，計劃在12月23日奉克勒松總理之命，會同工業及貿易部長到臺灣活動一天：與臺當局討論出售幻影2000-5戰斗機和高速鐵路。在勒岡抵臺前夕，臺灣幾乎已確定要買幻影2000-5，但因不想先把底牌掀開，對法方信使的態度也就沒那么熱忱。

據當事人回憶，12月20日，臺灣“參謀總長”劉和謙就下令空軍繼續與法方秘密接觸。但在這個階段，與臺灣接觸的法方人士仍非政府軍事部門，主要通過達索公司、國民議會議員與工貿部長中間斡旋，雙方軍人正式接上線是一年后的事情。

法中外交磋商

法國售臺幻影戰機，中國大陸的憤怒是不可避免的。前中國外交部長錢其琛在回憶錄中強調，法國在1991年8月27日為了賣“拉斐特”級護衛艦給臺灣，在中方要求下發表一份公報，強調該交易不代表法國與臺灣發展官方關系，但如今又突然冒出來幻影2000-5戰機售臺，這顯然是一種背信棄義的行為。

1992年2月，臺灣空軍得到法方建議，法國達索公司與法國軍備局將派人參加新加坡亞洲航展，建議臺空軍也派人參展，雙方可趁航展的掩護舉行會晤。在新加坡，臺灣空軍總部計劃署長丁滇濱與法國軍備局副局長沙瓦隆針對采購案的執行過程及雙方應注意事項交換了意見。會面中，沙瓦隆當面告訴丁滇濱，幻影2000-5的軍售不是由生產商達索公司所能單方面決定的，實際全盤掌握的是軍備局，而且最后的決策權在政府高層。如果臺灣方真有誠意買戰機，沙瓦隆希望盡快安排自己到臺灣與相關軍方決策高層見面。

于是，經過臺法地下渠道安排，2月26日，沙瓦隆在得到法國國防部長萊奧塔爾的口頭指示后，以游客身份去臺灣，拜會從“行政院長”郝柏村以下的各級軍事官員，再度提出臺灣必須表達強烈的采購意愿，法方才愿意繼續往下談。

1992年6月3日，沙瓦隆再度來臺，使命是最后確認臺灣購買幻影2000-5的意向。他拜會了林文禮、陳履安、郝柏村等臺灣軍界大佬，在獲得臺灣堅定采購意愿保證后，就下令達索公司到臺灣進行高級演示文稿與技術協商。當時來臺的人員由達索公司資深副總裁雷塔特率領十幾名高層人士組成，專門對臺灣演示文稿建案與執行程序等資料。臺灣空軍總部也依照功能組成多個項目小組，為了保密，在召集所需人員回到空總時，沒有任何書面命令，都是由被指定人員的上級當面告知或用電話通知，理由和實際任務無關，而是以要召開“精進后勤會議”的名義召回。

當時，已改任臺灣空軍“武獲室”主任的丁滇濱總管全局，并納編空總多個單位，成立計劃管制組、技術組、合約組、議價組等臨時編組。其中計管組由計劃署與“武獲室”組成;技術組由作戰署、后勤署、后勤部、“武獲室”與通電處組成;合約組由作戰署、計劃署與“武獲室”組成;議價組由監察處、軍法處、主計署、后勤部、后勤署組成。

當任務編組完成后，幻影2000-5采購案就進入新的階段，臺法雙方針對戰機采購的需求等相關事宜展開超過半年的往返談判。經過多次討價還價，最后以1616億元新臺幣的高昂價格，在1992年11月18日簽訂合約，并在11月30日生效。臺灣購買的60架幻影2000-5戰斗機包括48架單座機與12架雙座機，另有米卡中程空空導彈960枚、魔術Ⅱ型短程空空導彈480枚與相關零附件。

編輯 蕭方 美編 黃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