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松平
鄧俊生于大別山天堂鄉,名字叫俊,長得卻恰恰相反,大腦袋、扁嘴巴、小鼻子、圓眼睛。除了其貌不揚外,頭腦還有點不太靈活。但他人長得不咋樣,心卻特別好,不僅是個大孝子,還是山里有名的“百家幫”,誰家有紅白喜事,都不請自到,頗受山里人的喜愛和看重。不過快三十的人了,這鄧俊還是槐樹剝皮——光棍一根,跟著身體不大好的老娘一起過日子。
近些年山里四十歲以下的人,大都進城打工了,鄧俊也要進城找活干。他老娘對此著實放心不下,然而鄧俊執意要去,他說:“如今家里活兒不多,您的身體也比從前好多了,我出去不說掙多少錢,開開眼界也好。”他老娘聽他這么一說,倒也覺得有理,就抹著眼淚把他送出了門。
進了城下了客車,鄧俊嫌眼睛少了,要是有四對就好使了,就能東西南北轉著看了。這里的樓房比山上三十多棵大松樹加起來還高;路上的車一輛接一輛,大的小的,紅紅綠綠,比山里趕集的人還多好幾倍。男的西裝革履,女的花枝招展,一對對眼睛好像都長在頭頂,看也不看他一眼。鄧俊站在路邊看了好一會,這才想到自己是來找活干的,不是看街景行人的。他四處打聽天堂建筑隊的地址,他有一個表哥是天堂鄉建筑隊的副隊長,他是特來投奔表哥的。可是問了好多人,人們不是不答腔,就是望望他,搖搖頭,不說話。鄧俊心想:這些城里人咋了?是吃了啞藥還是服了搖頭丸?他正犯傻,身邊傳來一聲輕爽而甜甜的問候:“大哥,您好!”
鄧俊轉身一看,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二十三四歲,懷中抱著一個嬰兒,正笑吟吟地看著他,他騰地一下臉紅脖子粗起來:“好……好……你是?”那靚女子嫵媚地笑著:“大哥,我要上趟廁所,麻煩您幫我抱一下孩子好嗎?”邊說邊把孩子和一個小包包遞給他。
鄧俊想也未想,連忙接過孩子和小包包,那女子朝他回眸一笑,轉身就不見了。
鄧俊抱著孩子等呀等呀,等了大半天還不見那女子回來,這才慌了,自個兒說:“這是咋了?上趟廁所也不要這么長時間呀?”一個過路的大媽見他抱著一個嬰兒,東張西望,自言自語,料想一定有事,就關心地上前問他怎么了,他便把前后經過說了。大媽一聽,忙道:“你是鄉下人吧?敢情人家是將棄嬰栽到你身上了!”“不會吧?”鄧俊頓時一驚。大媽說:“你看看包里是些啥?”鄧俊讓大媽打開包,里面果然是些奶粉、奶瓶、小衣服等嬰兒用品,并還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嬰兒的出生年月,是個女嬰,出生不到兩個月,另外還放了三百塊錢。看到這里,鄧俊一下傻了,嘀咕著:“咋這么狠心?自己的親生骨肉也不要了呢?這可怎么辦?”大媽得知鄧俊是進城打工的,出于同情,對鄧俊說:“落到你手上了,別無他法,只有送到民政局去,說明情況。”并且還告訴了民政局的地址和走向。鄧俊抱著女嬰正要去民政局,不料女嬰嗚哇嗚哇大聲哭了起來。鄧俊聽得傷心可憐,忙找個地方坐下來,拿出奶瓶給女嬰喂奶,女嬰止住哭,貪婪地吮吸著,吃得格外香甜。吃罷,她竟給鄧俊來了一個迷人的笑臉。看到這么乖巧的女嬰,鄧俊舍不得送到民政局去了。他想:自己生得丑,沒有女人會看上他的,倒不如把這個女嬰養大成人,做自己的愛女。到時老娘老了,或百年去世了,也有個親人走走,說說話兒。于是,他抱著女嬰坐上了回家的客車。
鄧俊的老娘見兒子工沒打成,卻抱回來一個女嬰,不知是怎么回事,一詢問,也很樂意把女嬰養大成人。母子倆一商量,說這里雖然是大山里,但一定要把這個女兒養好,讓她將來上大學,有出息,做山里的金鳳凰,于是便給女嬰取名叫鄧金鳳。鄧俊把一些事安排好后,又進城了。這次一進城,他正巧遇上了一個老鄉,沒費多大勁便找到了表哥,被安排在一個工頭那里干活兒。
轉眼就到了頭個月領工資的時候,由于他力氣大,肯吃苦,做的活比別人多,很受工頭看重,這第一個月就發給了他整整一千塊錢。鄧俊見有這么多的錢,很是高興,除了留下生活費和想買一雙皮鞋穿穿外,其余的錢全寄回了家。
他寄錢回去的第二天傍晚收工,吃完飯洗完澡,便一個人上街買了一雙百多塊錢的皮鞋。這是他早就盼望買的又一直沒錢買的皮鞋,當他喜滋滋地提著皮鞋正往回走,忽然見幾個少男少女圍著一個下水道口在嘟嚷著什么。鄧俊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出于好奇,便走過去想看個究竟。
那幾個少男少女見了他,果然好似溺水者突然發現了救生圈,齊齊圍上來,說是他們中有個女孩子,剛從商店買了一條金項鏈,不小心掉到下水道口里了,請他幫忙撈起來。其中一個男孩還從身上抽出一張百元鈔,朝他晃晃:“只要你下去撈起來,這100元就歸你。”
鄧俊望了望那個沒蓋的窨井,說道:“這有啥難,我幫你們撈起來就是,錢不錢的倒好說。”說著,他把買的皮鞋往一個男孩懷里一塞,彎下腰,不知深淺地就往下跳,咚的一聲,立馬掉進了1米多深的污泥濁水里,衣褲都弄臟了。
下水道里難聞的氣味熏得鄧俊差點暈倒。他用手摸呀摸,摸到幾只死老鼠死青蛙,哪見什么金項鏈?正要向上喊,忽然右腳上的鞋陷在淤泥里,感覺剛剛移動過的赤腳下面像是踩上了什么,忙彎腰伸手去取,拿起來一摸還真是一條金項鏈。鄧俊驚喜萬分,興奮地仰著頭朝上大聲喊:“快放繩子拉我上去,金項鏈撈到啦。”誰知一喊沒人應,再喊還是沒人應。他想:難道是沒聽見?或是聽不懂我的話?正猶豫著,一位過路的半百老人聽到喊聲后,忙走到井邊,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就朝下喊道:“喂,有人掉到井里了嗎?”鄧俊聽到說話聲,但沒聽清楚是在說啥,以為是問他真的撈到了嗎?便高興地說:“撈到了,快拉我上去。”老人沒聽懂什么意思,但他知道井下確實有人,立即到對面找熟人借了一根繩子放下去,費了好大勁,終于把鄧俊救了上來。鄧俊見拉他上來的不是少男少女,而是一位五十來歲的老人,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嘟嚕著問道:“他……們都哪兒去了?”老人愣了愣,說:“他們是誰?我沒見什么人啦?”鄧俊把前后經過對老人講了一遍,末了仍糊里糊涂地說:“怎么叫我下去撈,撈到了人又都走了呢?”老人明白怎么回事后,連連搖頭道:“你這人真是個實心眼,你被那幫缺德鬼耍了,他們是尋開心騙你下井的。看看,你的皮鞋也被他們順手牽羊牽走了啊!”鄧俊望著手上的金項鏈不相信地說:“不會吧?你說他們糊弄我,可是、可是這項鏈是真的呀?怎么辦?”老人接過項鏈,拿到前面路燈下一看,不由也發了呆,他原以為是假的,可這不僅是一條真項鏈,而且還是鉑金的。
這是怎么回事呢?老人一時也說不清楚,只好笑笑道:“也許是老天爺酬勞你老實人吧!這是鉑金項鏈,值兩千多塊錢啦!”
“噢!兩千多塊錢?”鄧俊大驚,傻乎乎地對老人說:“這可是能買20雙我那樣的皮鞋,他們咋只要一雙,不要20雙呢?”
老人嘆了一口氣,說:“你這人真傻得可愛,這根本就不是他們的項鏈,你趕緊拿走吧!”
鄧俊告辭老人,走了一段路后,忽然想:不行,這項鏈不是那幾個少男少女的,也是別人丟的,老娘總是對我講,撿到的東西要還給人家;讀小學四年級時,老師還教他唱過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要交給警察叔叔的歌哩。昧了良心的事做不得!這么想著,鄧俊毅然走進了派出所,向值班民警說明情況后,把鉑金項鏈交了上去。值班民警聽罷,猛然想起半個月前,曾有個名叫戴敏的女子報案,說是在某某路上遇到搶劫犯,搶走了她的一條價值兩千多元的鉑金項鏈。當時接到報案的正是這個值班民警,可是當他們迅速趕去后,嫌疑人身上根本沒有鉑金項鏈。由于證據不足,此案不了了之,而那條路正是鄧俊所說的地方。現在想起來,一定是罪犯為了“銷贓匿罪”,而將鉑金項鏈扔到這沒蓋的窨井里了。想到這里,值班民警邊叫鄧俊去衛生間洗洗,邊找到戴敏的手機號碼,撥了過去。戴敏離此不遠,不到二十分鐘,她就打的來到了派出所,果然是她那天被搶的項鏈,于是向值班民警表示感謝。這時正好鄧俊從衛生間走出來,值班民警便指著他對戴敏說:“你應該感謝的是這位同志!”戴敏轉身面向鄧俊,還未開口道謝,鄧俊不由先脫口而出:“是你?!”此時此刻,戴敏也認出了鄧俊。值班民警見了,忙問:“你們認識?”不用介紹,這個戴敏正是一個月前讓鄧俊抱女嬰的那個靚女子。鄧俊雖笨,可這次開了點竅,留了個心眼,他想一個親娘不要親女,一定有她的難處,不然誰舍得丟掉心頭肉?如果把這事告訴民警那話就長了。于是他只淡淡說了一聲:“我們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