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虹飛
眼前一位干干凈凈的陽光少年。身材頎長,短發,卡其色褲子,淺灰色的薄毛衣,高,瘦,與我們小時候看的日本片里的矮個子皇軍完全兩碼事。
加藤嘉一出生在日本伊豆的小農村,一個富士山下三面環海的小小半島,潮濕,溫暖——因為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而著稱。
一生的轉機
2003年,在東京大學認識了北大的一位老師,19歲的加藤嘉一從法學部退學,從島國日本飛抵中國——他的人生從此發生巨大改變。
當時他是“三無”人員:一句中文都不會,一個中國朋友都沒有,一分人民幣都沒有。其時正值“非典”,他不顧日本大使館返日的勸告,進了北大就被隔離。第一天晚上住勺園,燈壞了,加藤哭了。第二天的米飯特別不好吃,他心情特別糟糕。“那是很憂傷的第一周。”
這樣過了5年。現在,24歲的加藤嘉一雖然只是北大國際關系學院的一名研究生,但他已經做了很多事情。在一部中日合拍的連續劇《滴淚痣》中任副導演,他負責搞定劇本,協助導戲,剪輯片子,同時還要負責劇組與所到之處的政府溝通;另外,他還在這部劇飾演了一個黑社會角色。
他有二十幾種名片,名頭多是日本各種組織在中國的協調人員或顧問。他拿出一本日文書佐證,他不但給中國的許多媒體寫專欄,也給日本的媒體寫。另外他是一個熱心的組織者、策劃人、發言人、主持人,據說還是一個談判高手,做了超過200場的談判。他的任務是協調和溝通對方的意愿。
他對中國抱著異乎尋常的熱情與探索精神。2005年的中國反日游行,他就混在游行隊伍里。他說自己“要用一生來了解中國”,上自溫家寶總理,下至北京地鐵站的人看報,到中國人為什么不遵守交通規則,以及貴州山區的貧困。“比如我去貴州畢節地區,最貧困的農村考察,他們不想讓我看到真實的東西,就派人來跟我喝酒,結果我把那個人灌醉,他睡著了,我就溜走了。”他就這樣去了中國農村“無數次”,“花自己的費用”,因為“不了解農村怎么了解中國呢?”
看著記者狐疑的眼光,他擺著手為自己辯護:不。我不是間諜——哪有間諜接受記者采訪的?
他每日查閱新聞,處理郵件,給媒體供中文稿,還有博客!其余是,三到五個小時的與人見面,包括應酬性質的活動,跟人談項目,接受記者采訪——他生氣勃勃,語氣鏗鏘。
他說他平素一天只睡3個小時。除此之外,他還要把日本現役外交官的書譯成中文,同時寫三四本書。
他沒有娛樂,除了走在路上聽點兒音樂,偶爾看個電影,也是為了寫評論。
“是不是功利性太強了?”他露齒而笑,“我必須是個精英。在這點上我對中國北大的學生特別特別有意見——作為社會的精英,必須帶著公共意識做事。”
他自認為在日本受到“排擠”,卻在中國社會甚為協調。他希望對社會有影響,哪怕得到的反饋是“你他媽一個日本人”。他不害怕曝光,他的童年太不快樂,通過社會的自我觀照,他能感受活著的意義。“北京是讓我成長的地方,北大是我求知的場所,在北京用中文謀生的過程是有趣的。我好好表現自己,提高自己。”
他拼命寫稿子,他的賬戶上存了多少錢,他都不知道,因為他十分忙,忙到沒時間去花錢。
“中國救了我”
“我就是想做第一個,要與眾不同。”
他說得如此認真,簡直像青春期少年。但是眼前這個青年——毫無疑問,他心存大志。
你究竟為什么要來中國呢?還有你做那么多事情,永遠不知疲倦,不懂享樂,究竟是為什么呢?
那好吧,他終于坦白:我想從政!
——為什么?
不為什么!他攤開雙手。“我5歲時就這么想的。不是統治者,就是被人統治。”
“媒體是統治者與普通大眾之間的橋梁,我生活里跟媒體的關系很密切,一切都為了將來從政。”
“不要問為什么。這是上天給我的天賦。”
“我跟奧巴馬是同類。我們個頭差不多,他也是出身底層。也都是曾經被社會排斥的。我覺得奧巴馬會改變歷史。這類人可能是極少,但我還是從奧巴馬身上看到自己的希望。”
與那些走在澀谷的時尚少年不同,加藤嘉一意志堅定。他們走出伊豆,東京甚至不能滿足他們的幻想,他們要到更大的地方去。
他每年只跟父母通一個電話,一年只回一次家,通常只待一天。他的世界離父母的田野農活太遠了。“對于這樣的疏遠和離別,我是感到寂寞的。”但是,“我們從小都是獨立的”,他進一步說,“父母也要獨立。”放低了聲音:“我的母親也很堅強——她從不給我打電話。”
加藤嘉一講起了他童年的清貧,被黑社會追殺、被主流社會排斥……我們可得而知,一個5歲開始就幻想從政的年輕人,如何度過他那與眾不同的青春期。也許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就學會了長跑,他精力旺盛,野心勃勃。他所做的一切,只為“成為我自己”,因為他從來不是太喜歡自己,對自己不曾滿意過。
我想起他曾經說過,他其實是一個內向的人,所以十分重視溝通。也許,這個既內向又外向的,悲觀又積極樂觀的日本人,會一直這么跑下去,直到他的速度可以擺脫地球引力。
(林海風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0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