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秘事

韓浩月

寂寞公路，暮色如血，少年駕駛一輛摩托車遠遠飛馳而來，路邊遇見一胖大中年男子招手，在停下簡單交談幾句后，他們達成了這樣的協(xié)議：他載他一程，而他則負責為迷路的他指路。這對臨時組合在摩托車巨大的轟鳴聲中絕塵而去。

少年仍沉浸在他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平坦的公路突然變得疙疙瘩瘩起來，在經(jīng)過長達百多米的劇烈顛簸后，少年闖過了這段鋪滿碎石子的道路，手心已經(jīng)滿是汗水。

準備重新上路時，少年發(fā)現(xiàn)少了點什么。時間在那一刻靜止下來。少年透過飄浮的塵土霧氣，看到那個中年男人正臥在石子路的中間，一動也不動。

二十多年后，他對朋友敘述了這段往事，這是一個在他內(nèi)心糾結(jié)了多年的心病。當年，在經(jīng)過十多分鐘的掙扎之后，少年艱難地推著摩托車走了回去，將那個中年男人送到了醫(yī)院，但在付了包扎費后選擇了溜之大吉。

朋友在聽完這個故事之后，也給他講述了一個故事。同樣是二十多年前，上高中的那年夏天，學校里放映露天電影，夜色很美好，學生們很安靜地一排排坐著，專心致志地盯著銀幕，不時發(fā)出一陣陣笑聲或者感嘆聲。

他卻心神不寧，身邊一位女同學身上散發(fā)出來的芳香，讓他對電影放映的內(nèi)容全無所知。這個女同學，他并不熟悉，自然也談不上喜歡，可是，夜色里她那雙潔白的手，如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魔力，讓他陷入瘋狂的癡心妄想之中。

開始時，他裝作無意間碰了一下她的手，她似乎并不反感，雖然沒有側(cè)過頭來看他，但嘴角顯然流露出了嫣然的一笑。在經(jīng)歷過這樣輕輕的十多次碰撞之后，他終于將她的手捉到了他的掌心。那只柔軟的手就那樣乖乖地躺在他手里，后來，還偶爾會俏皮地撓撓他的掌心。他覺得很快樂，覺得生命最大的快樂無非如此，但同時也很恐懼，因為他并不愛她，甚至連喜歡也算不上，既然如此，為何要握她的手呢？那時的他，心里充滿了恥辱感，但直到電影散場，他才放開那只讓他愧疚了二十多年的手。

握手之后，他和她之間沒有發(fā)生任何故事，但很明顯地，他感受到了無形的壓力。她在宿舍喝醉了酒，她常無端地在教室哭出聲來，但她從來沒有找他問過，為什么要這么做。直到她結(jié)婚，有了孩子，同學聚會的時候遇到，她也一直沒有再提這件事，但每次想到她的名字，他都覺得臉紅，覺得自己背棄了世上最單純的一個女孩。

兩個滄桑的中年男人，在交流完曾經(jīng)的少年秘密之后，都醉了。

跟自己和解是需要時間和被世事磨礪得足夠堅硬的心腸的。兩個少年用成年后的思維完成了自己道德上的救贖，只是，那兩顆心可能永遠無法做到真正的釋然。

（果果摘自《每日新報》

2009年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