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標崩塌

莫小米

本來，是好端端的一個家庭。丈夫，妻子，兒子。有愛，有關懷，有責任感。

悲劇起源于一次診斷，6年前，49歲的男人因為惡心、嘔吐等癥狀，前往北京一家醫院就診。診斷結果如地震一般：胰頭頸癌！晚期！存活率———百分之零！

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對女人說，他活不過3個月，準備后事吧，想吃啥吃啥。

即便災難降臨，這仍然是一個很好的家庭。妻子為了照顧丈夫，辦理了內退，收入少了，但她愿意分分秒秒地守住丈夫最后的時光。剛剛大學畢業的兒子，將大好前程、創業計劃什么的統統擱置一邊，父親辛苦養育了自己，等不及自己報答，就眼看著要走了，怎能不全心全意地陪護他最后一程？母親和兒子，一起含著淚，準備了骨灰盒、壽衣、遺像……

也許是他們的關懷和愛感動了上蒼（他們一直是這么想的），原本被判了死刑的男人竟然活過了第4個年頭，這讓母子倆感到非常欣慰。他們感謝生活，覺得奇跡降臨到了這個家庭。

一次偶然的就醫，一次偶然的對話，另一家醫院的醫生聽說一個胰頭頸癌病人竟然活了4年，半信半疑地做了檢查，證實是誤診，也就是說，只是慢性胰腺炎，根本沒什么癌。

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卻讓一家人驚呆了，他們放棄了許多許多，只為讓病人的生命在最后的日子里少些痛苦，多些溫暖，可是忽然間，4年來的一切犧牲與付出都變得毫無意義。

兒子開始跑圖書館，啃那些厚厚的醫書，他要與強詞奪理的醫院打官司，為父親討公道。讓他不解的是，4年中求生欲望一直非常強烈、堅持遵照醫囑按時復診吃藥的父親，在得知自己沒有癌癥之后，反而變得自暴自棄，甚至產生了輕生的念頭。接著，父親身體的多處出現不適，糖尿病、高血壓、肝硬化、中風……兩年后由于多種器官衰竭離開了人世。

為什么被判了“死刑”都能挺過去，而“死刑”警報解除反而喪失了活下去的信心？他與病魔抗爭了1400多個日日夜夜，他的堅持與承受、他的成就感都來自一個目標，忽然間發現，這個目標是建筑在錯誤的、荒謬的基礎之上，于是目標崩塌，信心崩塌，生命崩塌。

（飛天摘自《羊城晚報》

2008年1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