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啟陣
彈琴、飲酒、寫字(書法)、打鐵、打呼哨(嘯)、學驢叫、搞竹林聚會、煉丹服藥,等等,魏晉名士們的興趣真是五花八門,豐富多彩。這其中,最驚世駭俗的,無疑是裸體行為了。
裸體行為的創始人是阮籍。《世說新語·德行》“王平子、胡毋彥國諸人,皆以任放為達,或有裸體者”下,劉孝標注引王隱《晉書》云:“魏末,阮籍嗜酒荒放,露頭散發,裸袒箕踞。”
阮籍是一個多才多藝的人:他喜歡讀書,可以幾個月不出家門半步;他喜歡游山玩水,可以一天到晚在外邊逛,忘了回家;他能喝酒,會打呼哨,擅長彈琴。玩到高興處,他可以得意忘形,如癡如醉。俗人嘲笑他發瘋,名士推崇他高妙。更難得的是,阮籍內心坦蕩,行為淳樸,一派天真。嫂子回娘家,他出面與其道別。有人說閑話,他回敬道:“禮儀難道是為我這樣的人制訂的嗎?”鄰居少婦長得漂亮,站在吧臺后賣酒。他去那里喝酒,醉后就躺在她身邊,酣然入睡。少婦丈夫看到后,知道阮籍沒有任何不良企圖和不當舉止,并不介意。有個軍官的女兒,長得漂亮,又有才華,可惜的是紅顏薄命,沒等出嫁就死了。阮籍雖然跟她的父親兄弟素不相識,卻主動跑去哭靈,哭完了就回家。阮籍雖然不拘小節,但是他開口說的都是深奧的道理,并不涉及現實問題。他喜怒不形于色,也不臧否人物。他孝敬父母,友愛朋友。母親去世之時,因為悲痛,吐了很多鮮血,骨瘦如柴,命若游絲;不喜歡的人造訪,他白眼相對,好朋友來訪,他青眼相待。史書記載,阮籍“容貌瑰杰,志氣宏放”。就是說,他是一個相貌、氣質俱佳的美男子。這么一個人,在屋里裸體而行,應該是一幅不錯的畫面,肯定不會引發人污穢色情的聯想。
阮籍的裸體行為,影響了后來不少貴族子弟。劉孝標引王隱《晉書》說:“其后貴游子弟阮瞻、王澄、謝鯤、胡毋輔之之徒,皆祖述于阮籍,謂得大道之本。”這些裸體行為藝術家,都不是普通人。例如,王澄被認為是有卓識之人,曾做過荊州刺史,胡毋輔之也做過湘州刺史。他們的行為,在當時顯然相當有影響。王平子、謝鯤、阮放、畢卓、羊曼、桓彝、阮孚、光逸等人,時常聚會,“閉室酣飲”,通宵達旦,“散發裸裎”,被當時人稱為“八達”。可以肯定,裸體行為藝術在這些人的提倡下,曾經風靡一時。自然,當時也有看不慣裸體行為的人,他們咒罵那些裸體行為藝術家是:“……去巾幘,脫衣服,露丑惡,同禽獸。”
阮籍之后,最有名的裸體行為藝術家,非劉伶莫屬。這位“死了都要喝”的酒仙,只要一喝高,就會在家中表演脫衣舞,一絲不掛,像一只魚,在屋子里游來游去。那個自在愜意!有人見了,就嘲笑他。他毫不客氣地加以有力的回擊:“我以天地為棟宇,屋室為裈衣,諸君何為入我裈中!”(《世說新語·容止》)
一般地說,魏晉時期是政治黑暗的時代,統治者采取恐怖殘暴的手段管理國家,士大夫階層生命沒有安全保障。有如蘇軾《讀晉史》一詩所說:“滄海橫流血作津,犬羊角出競稱真。中原豈是無豪杰,天遣群雄殺晉人。”因此,名士們為了避害保命,紛紛采取了謹小慎微的處世方略。例如阮籍,《晉書》本傳就指出:“籍本有濟世志,屬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與世事,遂酣飲以為常。”
名士們種種出格的、驚世駭俗的興趣和行為,雖然可能遭到一些名教人士的抨擊,但是,它們都無損于王朝利益,所以最高統治者通常不會加以追究。當阮籍受到禮法之士的嫉恨時,皇帝卻總是想方設法予以保護。
從魏晉名士的裸體行為中,不難看出:那個時代雖然相當恐怖殘暴,但是,名士們仍然巧妙地將郁悶發泄于各種無損于最高統治者利益的興趣和行為之中,造成了一種和諧的小環境,既自得其樂,又保全了生命。源于珍愛生命的種種興趣、愛好,無論多么另類和驚世駭俗,都是可歌可泣的。
(張廣強摘自新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