鱷魚阿呆

陳　俊

阿呆托生在了一個好地方。

作為鱷魚，這天下實在沒有比東非馬拉河更適合這一物種生存的黃金區域了。與那些在小河溝小沼澤靠著老天賞飯吃、一感覺到旱季來臨就如喪考妣、惶惶如喪家之犬般用小短腿上岸尋找新水源的同類相比，馬拉河無疑是天堂般的存在——不管雨季還是旱季，這里都未有斷流之虞，清涼而潔凈的河水。將河里的鱷魚滋養得心寬體胖，而每年的兩次饗宴，更是讓它們發自內心地感謝自然規律的慷慨饋贈。旱季，數以百萬計的羚羊斑馬和牛羚會浩浩蕩蕩從塞倫蓋提橫渡馬拉河到達馬賽馬拉逃避饑荒。到了雨季，又會全部橫渡馬拉河回到塞倫蓋提繁衍生產。這一來一去的兩次遷徙，作為馬拉河業主的鱷魚們當然不會客氣，要收繳昂貴的過路費——只是。收到手的不是真金白銀，而是那些倒霉蛋的生命。

阿呆從幼年起，就從未為吃飽肚子發過愁。因為獵物眾多，鱷魚們吃起來難免拋拋灑灑，吞不掉的，消化不了的，一律扔掉，只揀可口的大塊嫩肉和內臟下口。那些被吃空了的軀殼，便留給了阿呆這樣缺乏捕食能力的小鱷魚。阿呆得以逍遙自在地鉆進這些尚留有大量鮮肉的動物尸體，愜意地吃得腦滿腸肥。

充足的營養保證了充分的發育，阿呆吹氣球一般成長起來。超過3米的體格望去讓人不寒而栗。背上棱角分明的鱗甲如一件重騎士的戰衣。閃爍著青色的寒光，而嘴里交錯聳立的144顆牙齒更是如剃刀般鋒利——阿呆，成年了!

在坐享其成前輩們獵物的同時。阿呆也學會了鱷魚的捕食絕招——致命翻滾。雖然他有滿口的尖牙利齒。但這些牙齒全都是槽生牙，完全不能用來咀嚼和撕裂獵物，所以，要想填飽肚子，就必須學會這一招。先一口咬住獵物，然后以每秒3～5圈的速度開始翻滾。一旦此招施展出來，岸邊的獵物就會被拖下水，水中的獵物會被這種超過8000磅的巨大力量連皮帶肉撕下大塊，而那些被撕下的肉塊，正好可以順利地吞進肚子。

自從學會這一殺手锏后，阿呆就再也不用吃那些邊角余料了，憑著自己強健的體魄和充滿爆發力的身體，阿呆迅速崛起，成為馬拉河風頭最勁的殺手之一。他的最高紀錄是，在一天之內，將8頭牛羚變成了自己的吻下冤魂，這些獵物，他吃得很少，因為他一點也不餓。但他就是忍不住要殺戮，他越來越享受這種用致命翻滾將在河里步履蹣跚的過客們拖入水下，眼看著它們絕望地嗆死的游戲。而那些臨死前絕望的眼神，被堵在喉嚨里的哀鳴以及斃命后順著肺臟嗆出來的鮮血，都讓他有一種掌控生死、唯我獨尊的滿足感。

當阿呆殺戮的那些冤魂數以百計后，阿呆全身都帶上了一股子讓人心寒的殺氣，就算是同類，也都對他產生了發自內心的恐懼。下意識地與他保持著安全距離。唯恐阿呆心情不好給自己一口再加上一系列的致命翻滾——這樣的大規模殺傷性攻擊，就算是鱷魚自身，也是承受不起的。

阿呆，大搖大擺地在馬拉河游弋，見者無不退避三舍，阿呆很喜歡這種感覺，君臨天下，號令生死。

無敵的阿呆遇到了對手。一次山洪暴發，上游順水漂來一株枝繁葉茂的非洲榕樹。本來扎根深入地底的榕樹是根本不懼山洪的。一個炸雷劈斷了樹干，再加上山體滑坡，這株已經超過50年樹齡，擁有數十條堅韌氣根的榕樹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離開了自己扎根的土地，被送進翻滾的馬拉河，順水漂流，不知何處才是盡頭。

椿樹隨波浮沉到阿呆的地盤時，恰恰趕上阿果趾高氣揚地出巡，在河水的使壞下，榕樹樹干不偏不倚地撞上了阿呆的腦袋。阿呆頓時憤怒了，自從他成年后，還從未有過誰敢對他主動挑釁，阿呆的視力不佳。如果讓他自己去瞧，他基本上分不清一塊石頭和一頭牛有什么區別，所以，盡管嗅覺告訴他撞擊他的對手并非可口生物，但阿呆就是咽不下那股子氣——撞了白撞?哪有這么好的事?就算要不了你的命，也必須給我留下點東西做紀念。

阿呆悍然發動了攻擊，大嘴惡狠狠地嚙去，頓時將一條隨波搖擺的氣根咬了個正著。氣根人口，緊接著就是不假思索的致命翻滾。此次翻滾絕對是自找麻煩，體重要以噸來計算的榕樹又豈是阿呆的翻滾所能撼動的，但阿呆的翻滾一旦開始，便再也剎不住車——敵不滾我滾，咬著椿樹氣根一輪翻滾下來的結果是，那些氣根將阿呆裹了個結結實實。如同一只端午節的大粽子。

覺得情況不妙的阿呆有些慌了，開始努力掙扎，可那些已被河水浸泡得柔韌無比的氣根猶如最結實的麻繩、越是掙扎就纏得越緊，更要命的是，在阿呆如沒頭蒼蠅似的瞎撞之下，原本沒有纏住他的氣根也都跟他攀上了親戚，一條接一條輕柔地搭上了他的身體。阿呆自然更加賣命地翻滾，然后，他就變得像一只作繭自縛的毛毛蟲。只不過，毛毛蟲還有破繭成蝶的那一刻，筋疲力盡的阿呆，卻只能靜等死神的來臨……

不知是因為窒息還是因為饑餓，總而言之，曾經高高在上、掌控無數食草動物生死的阿呆，就這么窩窩囊囊地喪命了。不過，阿呆并不寂寞，因為，在這棵變成殺手的榕樹被人發現時，他身上竟然纏裹了五具鱷魚的尸體——除了阿呆，還有另外四頭倒霉蛋跟他一起在這棵榕樹上施展了致命翻滾，然后，致了自己的命。

欲令之滅亡，先令之瘋狂——看看職場，眾多坐上了領導職位的精英們。又有幾個不覺得自己是人才?更多的只怕覺得自己已是天才。若是有下屬稍有異議。便是雷霆震怒，恨不得施展出致命翻滾讓這不知趣的手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是，提防著哪天施展錯了對象，結果，被裹成了粽子，也就只能在端午節的時候，被員工緬懷一下，作為笑柄!

(九竹心摘自《讀者俱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