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女人

[日]安部公房

這天，決定在車間里過一夜。

我只用汽油洗了洗手就鉆進(jìn)墻邊的幾層毯子里，可是因?yàn)闃O度疲勞。即使是躺著也感到昏昏沉沉，難以入睡。貨場一下子變得靜悄悄，成為人們穿行的一條近路。這種寂靜使我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安，時而傳來過路人的腳步聲，特別清晰刺耳，好像故意讓我聽似的，一會出現(xiàn)，一會消失。我也就只得一次又一次地忍受著周圍那腳步聲的不斷刺激。

我聽到了奇怪的聲音，那聲音向這邊移近。漸漸變成了女人的號哭聲。雖然很清楚，可我還是將信將疑，在這半夜三更竟有這樣邊走邊大聲號哭的女人嗎?

真是，是女人在邊哭邊走。這不是在哭喊嗎?是的。可又像是在嗚咽，想忍又忍不住地啜泣著。

女人走路的情形聽不真切，可一會兒就明白了。好像不是一個人，而是被一個男人拖拽著的腳步聲，女人的腳步聲是在掙扎反抗。好像幾次要拼命掙脫，但即便如此，聲音也還是越來越近了。不一會兒，掙扎揪拽聲出現(xiàn)在車間前面，驟然，腳步聲亂了，女的倒向這邊，傳來了墻壁的震動。開始時，我感到那女人揪心般的號哭是那樣可憐，繼而感到氣憤。可接著又多少感到有些淫亂的興奮，但離得這樣近，我不由地又感到怵然，覺得這兩個人好像就要穿過墻壁進(jìn)來一般，有些可怕。女的蹭著墻漸漸地蹲下了，我感到像是自己的身體在被踩響著。

“你哭，哭個夠吧。”

男的喘息著、倦怠了的聲音傳過來。

女的像是被套住的動物一樣繼續(xù)哭泣著，哭聲震蕩著，我的呼吸像是窒息了。

“有人……”男的嘀咕了一聲。

這一說，我感到腳步聲走近了，女的依然在哭泣。

“糟糕，沒有人。”男的用嘲弄般的口氣咕噥著。

一瞬間，女人哭聲停住了，寂靜中傳來像是要慌忙逃走的腳步聲。

“看有誰來幫你!”男人話音稍發(fā)顫，女的又哭起來。“這時候哪有什么男人。”他毫無表情地繼續(xù)說著，“只有這樣了，叫喊也沒人聽。有人也不能救你，全對著墻傻呆著呢。”

我想必須爬起來，可為什么直挺挺地好像不會動似的。

“奇怪，怎么?沒人救你這號哭的女人，快起來，你想怎么樣?快決定吧。”

女的依然沒有停止哭泣，但我想她只得順從地委身于他了。兩個人開始走了，不一會兒，哭聲漸漸遠(yuǎn)去，消失了。

然而，我胸中卻已滿是女人的哭泣，被侮辱的也許不是那個女人，而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