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平方米的金融海嘯

阿偉是河南農民,原名趙韋,婚后有一子。來北京后一直在這條街上收廢品。面前他所蹲坐的三平方米合法地盤用綠色的、兩尺高的硬塑板圍著。硬塑板上用白字印著北京某環保部門的名稱。他還有執照,為這一種合法性,他每年須向有關部門交六千多元管理費,平均每月500多元。

前三年,收廢品的行業前途充滿光明。阿偉自己也心滿意足, 因為收入相對農民來說比較可觀,第二年他的妻子便帶著兒子也來北京。那時兩口子對生活都開始心生出有點偉大的憧憬來。

可好景不長,正當他們為自己的計劃奮斗時,2009年以來在他每日所收的廢報和過期刊物的封面上,隨時都能掃視到“金融海嘯”四個字。不久,金融海嘯嘯到了他這一行。雖然不曾見海,其嘯卻來勢洶洶。廢品的回收價格都降了一半,這意味著他們的收入也減少了一半,業務還每況愈下。

“你的手機響了。”站在鐵門旁的保安說他的手機已經響了兩次了。

手機里一個小伙子催他去一幢樓里收廢品。很快,他就到了。開門的是個二十六七歲的小女子,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在屋里對著手機大聲嚷嚷:“那不行!有規定不能隨便裁人!我給公司出了那么多年力,憑什么找個借口就想一腳踹開?少廢話!不管什么金融海嘯不海嘯,法庭上見……”

小女子剛將一紙箱塑料瓶放在門外,那男子突然一步跨到門口對阿偉發火:“你怎么回事?撥你兩次手機都沒人接!”阿偉低聲解釋說因為下雨,所以沒聽見。小女子默默將男子推開并催促阿偉:“快點兒,快點兒。”

他數了數瓶子,忍氣吞聲地說,8個小瓶,每個5分,五八四角。3個大瓶,每個一角,三角。四角加三角,一共柒角。“你騙誰你?當我們沒賣過瓶子嗎?明明小瓶子一角,大瓶子兩角,你怎么按5分收?按一角收?”阿偉回答,那是去年的價。今年就是這個價,因為,金融海嘯了……

也許是因為受到因金融海嘯而遭公司辭退刺激的緣故,男子氣呼呼地捧起紙箱,幾步走到公共垃圾桶前將紙箱扔出。之后看也不看阿偉一眼便返入家門,將門砰地關上……

落湯雞般的阿偉在十五層樓等了好一會電梯還是遲遲不上來,他索性走樓梯下。“挺!”他喃喃自語,不料腳下一滑,從臺階上跌了下去……

在醫院,妻子見他的一條腿上了夾板立刻就哭了。著急的妻子實在不知道以后的生活該怎么辦就問阿偉。

“挺!”阿偉仍然只從嘴里吐出了這個字。阿偉用堅決的話語回答妻子說,世上從來沒有一直過不去的事,那三平方米寶地得堅守住,不放棄,絕不放棄!哪怕把以前掙的錢再貼進去,也要守住!守住了那三平方米地方,蓋新房子就還是有希望,供兒子將來上大學的費用就不愁!說這話時,阿偉雖然流下了眼淚,然而,那話卻擲地有聲。

幾天后,阿偉又出現在他的寶地旁。由于一條腿上了夾板,他只能側身而坐。那樣,上了夾板的腿就可以放在水泥臺上。

在小區的廣告板上,新貼了一張紙,上寫幾行字:

由于金融海嘯的影響,廢品收購價格全都下降了50%,請大家理解。又由于本人跌斷了腿,一個時期內不能上門收購,也請多多原諒!特殊時期,讓我們共渡難關,朝前看。希望在前邊!

(聶勇摘自“梁曉聲的博客”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