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 諫
她喜歡他,他不知,從很久之前開始。
她每天都要路過他的小書店,40幾平方米的樣子,很幽靜,放學回家的路上,她都要進去看一會兒書。
傍晚時分,書店里站滿了像她一樣的學生,捧著一本書,安靜地看,她和其他學生一樣,站著看累了,就坐在地上看。夕陽的余暉斜斜地照進來,整個書店就像一幅靜謐溫馨的油畫,讓她覺得,心,安靜著,很悠揚。
她開始留意他,是這一年的冬天。瓷磚地太涼,即便是看累了,她也不再坐了,依在書架上,用一條腿支撐著身體,累了,換另一條腿支撐。
隔了幾天,就見書店多了些漂亮的草編工藝墊子,一開始,她以為是放在那兒賣的,倒是老板,樂呵呵地拿起墊子,給每個學生發了一張:坐著看吧。
她吃驚,也在別的書店看過書的,老板最不待見的就是他們這些學生讀者,因為學生們大多只看不買。被書店老板驅逐,她經歷過,一次,她正看書看得起勁呢,老板劈手一把奪過書,邊黑著臉嘟噥邊把書塞回了書架。把她弄得又尷尬又羞愧,好像自己真成了他嘴里的那個損著別人利著自己的厚臉皮家伙。
她僅是一名普通家庭的學生,把喜歡的書全數買回家,是不可能的,對于喜歡卻又買不起的書,只能在書店里看。
她陸續換了幾家書店,遭遇都與上家相似,直到換到這家書店,年輕帥氣的老板和善得像春天里的一抹陽光,她再也不必換地方看書了。
在這兒看了大約半年多的書,因為要高考,學習很緊張,所以不能常來了。只是,在學習的空暇里,偶爾想起那位老板眼里的溫暖,她就覺得心情松弛了不少,很愜意。
整個高三,就是這樣過去的,路過書店時,沖著店門內,微微地笑一下,閃過。
有時,老板看見了她的笑,也回一個暖暖的笑。老板看不見時,她會哼著歌,從店門前悠然地飄裊而過,自己覺得那歌聲,像一束清淡而明媚的陽光,已蜿蜒著穿越了店堂,抵達了他的心里。
高考結束后,她繼續去他店里看書,看著看著,心思就不在書上了,眼神飄過去,像怯怯的蝴蝶,在他身上,小心翼翼地飛飛落落。他那么高那么瘦,方正的臉上總帶著暖心的笑容,她很想問他一聲:嗨,我叫梅果,你呢?
只是想想而已。問不出口,仿佛一開口,心思就會被他看穿。
偶爾,在一回眸的剎那,他們的目光相觸,她飛快地收回目光。紅著臉繼續看書。
夜夢里,全是他的影子,她知道,自己愛上他了。她看一本小說里說,暗戀是最懦弱最安全的愛情,因為他不知,便不會被拒絕,當然,也失去了被他接受的機會。
她想主動和他搭訕說話,便拿了一本書,付款。他抬頭,看著她笑,把錢推回去:在店里看就可以了。
她臉紅如火炙,心想,他為什么不讓她買書呀?是為了讓她省錢還是為了讓她一直在店里讀書,這樣,他就可以多看她幾眼?
心里美得不行。
她有他的電話號碼,卻一直不好意思打。當然,電話號碼不是她要的也不是他主動給的,而是貼在書店門上的。因為他偶爾會出去提貨,沒人看店,便把手機號寫在紙上,粘在門上,若是有人來店里找不到他,便可以給他打電話。
那張寫著他電話號碼的紙,在她口袋里揉皺了,字跡模糊不清,卻依然沒舍得丟掉,盡管,那串數字,已那么熟稔地雕刻在了她的心里。
后來,她去外地讀大學了,身邊的女同學也陸續開始戀愛了,也曾有男生向她示好,只是,他在她的心里,那么頑固那么完美地立著,容不下他人。
她鼓足了勇氣,給他發短信,卻沒說自己是誰,他打回電話,她不敢接,惟恐他聽出自己的聲音。
他們就這么短信往來著,偶爾也用移動QQ聊天,他總是問她到底是誰,她詭秘地笑著不答,只說我們認識的。他也就不再追問著為難她。
她把他當成可依賴的大哥哥,什么都說,除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她問他,在他的想象里,她應該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說:修長、細膩,長長的發,直而溫柔地垂在肩上……
總之,在他印象里,她美得像天使。
她總是和他聊著聊著,就跑到鏡子前看看自己。其實,她的頭發很短,身材也不是很苗條,望著鏡子里的自己,她突然自慚形穢,就更不想告訴他自己的身份了,怕他會失望,使他們的第一次坦誠相見,就像見光死的網戀一樣湮滅掉。
為了向他想象中的“她”靠攏,她開始減肥,留長發。
等頭發留得夠長了,身材減到他想象中的樣子,她就可以站在他面前,笑盈盈地說:知道我是誰嗎?
她想象他張大眼睛看著自己,驚喜地叫出她的網名時的樣子就緩緩地笑了。
他們就這么散漫地聊著,一年的光陰,就這么過去了,她瘦了,頭發終于長到及肩了。這年暑假,她特意穿上了雪白的棉質長裙,去書店找他。
他說過的,覺得她應該是那種眼神清澈、面容單純的女孩子,穿一襲白色的棉布長裙,輕盈而飄逸。
她抱著一顆撲撲直跳的心,進了書店。他,還是老樣子,坐在靠門口的收銀臺處。翻著一本書,若有人來交錢,便把書放到一邊。
她惟恐他一眼認出自己就是那個匿名和他聊了一年多的女孩子,便低了頭,匆匆進去,找了個角落,抽出一本書,安靜地看。
時光一分一秒地過去,她心不在焉地翻完了四本書,他依然沒有發現她,她抽出一本書,正要往收銀臺走,突然,聽見一個女孩子的嬉笑聲:嗨!
她覺得心一抽,就見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擎著一客冰淇淋闖了進來,頑皮地沖他做個鬼臉,倚在收銀臺上,把冰淇淋遞給他,一把撈起他放在一旁的手機,邊翻邊說:你的神仙妹妹今天找沒找你聊天?
他邊吃她剩下的半客冰淇淋邊說:自己看。
女孩撅撅嘴,飛快地移動了幾下拇指:以后,不許和你的神仙妹妹聊天!說完,把手機遞給他:我把她給刪了啊,當心哪天她變成一顆愛情炸彈,把我們的愛情炸飛了。
他刮了她鼻子一下:小心眼。
她手里的書,就啪地落到了地上。
他們一齊往這邊看,她撿起書,塞回書架,女孩跑過來,看著她:咦,你怎么哭了?
她淺淺地笑了一下:看小說看的。說完就往外跑,再也不敢看他。
她聽見女孩在身后說:咦,她看了什么小說呀?把眼淚都看出來了。
他說了什么,她沒聽見,只是拼命地跑啊跑啊,跑到街角,才站定了。看著櫥窗中的自己,想自己奔跑的樣子一定很難看,想著想著,眼淚就又要往外跑。晚上,她上了QQ,對他說:我失戀了。
他問對方是個什么人以及失戀的原因,她笑著說:他愛上了別人。
他哦了一聲,問需不需要他幫她做點什么。她流了淚:其實不是他的錯,他不知道我愛他。
說完這句,便刪了他,愛情晶瑩而脆弱,經不起打擾,他沒成為她生命中的風景。那么,她亦不可以做驚擾愛情的風鈴,哪怕聲音悅耳清脆。
幾年之后,她走過了幾場愛情,也會偶爾想起他。想起他的時候,就緩慢地笑了,覺得賺了他好大便宜,那場沒有見光的暗戀,那么隱秘而美好地滋養過她年少羸弱的心靈。
(夏戀摘自《做人與處世》
2009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