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師

葉特生

上過手術臺的人，都會記得一群戴口罩的人，俯首看你，頂著那天花板蒼白日光燈的冰冷感覺。那一刻，你完全失去自主權。一句話：任由宰割。麻醉師不但為你解決肉身痛楚，也包括心靈。使你迅速失去知覺，不必持續彷徨無助。當氣罩蓋臉上，他會很溫柔地對你說：“深呼吸，請你大聲由一數到十。”

就是那么簡單?其實更簡單：通常數到第五下，你已經進入昏迷狀態。當你停止報數，麻醉師就知道你的確已昏睡。醫生的手術刀可以切下去。這位天才可以把令人驚懼的手術過程化成輕柔細語，沒做過手術的人，根本不知道從一數到十的意義，也不知這就是手術的開始。到睜開眼時，心靈最害怕時刻已過去，肉體最痛楚的時刻則來臨。那倒還熬得過去。我在想：執行死刑也講人道，認為電刑死得太慢，絞刑又太殘忍，最好是注射毒藥。美國一些州還在執行注射死刑，過程分兩段，第一段注射麻藥，使受刑者身心松弛，第二段才要他的命。如果人生終有一死，這種人道的死是否是最好的死，真正的安樂死呢?殺人偷盜，為何竟可如此好死?而輾轉病榻的好人，往往受盡折磨才咽氣，哪一種才算人道?

人生最痛苦，在心不在身。所以行刑前或手術前那夜，身心煎熬，是麻醉師無法為你解決的。當然，人生還有許多其他的心靈痛苦，誰來麻醉?不是說酒入愁腸愁更愁嗎?

(何哲摘自《大公報》2009年5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