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有一個家園

張東興

有個房地產開發商，看中了一塊地方。那地方是一處坡地，坡上有一株高大挺拔的松樹，風水風景俱佳，開發出來建造高級住宅區，肯定賺大錢。可是這松樹下僅有的一戶人家，卻說啥都不肯搬家。

開發商一看，這好辦，反正強拆強建咱也不是頭一回了，于是停電、停水、破窗、砸墻，好話說盡，壞事做絕，那戶人家不堪其擾，男主人一跺腳，說：“我家世代生活在這個地方，地下埋著我們祖輩的骨頭，所以我說什么都不會搬的。你們再騷擾，我找我哥去！”

開發商見男主人手握至尊寶似的，趕緊問手下：“他哥是干什么的？”手下大大咧咧地說：“肯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官，要不我們肯定早知道了。”

開發商卻不放心，當即叫過一個精明能干的員工，讓他跟著男主人去看看。

第二天，男主人背著個背簍，里面裝些菌子筍干，出門去找他哥。那個員工不遠不近地在后面跟著。男主人一路向北，最后竟買了去北京的火車票。開發商不由有些心虛，指示手下先停工。萬一他哥大有背景，自己弄個半拉工程擱那兒，那可慘了。

男主人下了火車，七拐八拐，來到一個地方。這兒的房子低矮擁擠，街道上污水橫流，那一路跟著的員工一邊皺眉捂鼻子，一邊打手機向老板報告情況。老板一聽，手一揮，說：“開工！這個鄉巴佬以為他哥在北京就了不起了！北京也有要飯的！”

男主人進了一間簡陋的板房，一會兒和他哥一塊出來了，都是胡子拉碴、窩窩囊囊的，還真像哥倆。

兩人走到一個大排檔前，大排檔老板一看見那男主人的哥，立即拋下其他顧客，滿臉堆笑跑過來殷勤招呼。哥倆吃喝一通，臨走給錢，老板卻說什么都不要。

員工跟在后面一看，又趕緊給開發商打電話。開發商聽了也皺眉：“看這樣子，別是黑道上的吧？” 穿鞋的怕光腳的，要是男主人的哥哥不管不顧地給他來一下，開發商還真有點顧慮，于是他指示員工：“我先停工，你想辦法摸清他哥的底。”

員工來到大排檔買了點花生米豬耳朵，然后悄悄問老板：“剛才那兩人是干什么的？我看您挺巴結他們啊！”

老板看著那哥倆走遠，才小聲說：“不巴結不行啊，人家手下有三千飛虎軍，隨隨便便給我來一下，我這生意就不用做了。”

員工手一哆嗦：“啥？三千飛虎軍？你說那人是特種部隊的？”說著趕緊給老板上了支煙，又給他點上。

老板深吸了一口，慢條斯理地品了半天，這才說：“嗯，這煙不錯。這人剛來時我不認識，看他怪窩囊的就多收了他幾塊錢開瓶費，人家也不和我理論，一邊慢條斯理地往外拿錢，一邊吹起了口哨。不一會兒天邊就來了黑壓壓的一群鴿子，到我這兒就噼里啪啦一通屙，桌上菜里全是白點子。你說我還怎么賣？”

員工大奇：“有這種事？可真稀罕哪！他怎么能召喚鴿子？”老板把煙頭使勁掐滅，說：“何止是鴿子！過后我才聽說，敢情人家是馬戲團的馴獸師，懂得禽言獸語，天上飛的指揮不了飛機，地上跑的指揮不了火車，剩下的全行！這樣的人咱哪惹得起呀！”

員工聽了，趕緊又向開發商匯報，開發商頓時又來了膽氣：“開工！露天大排檔怕他哥，我可不怕！他要能召來鴿子給我的工程來一通，我還得謝謝他呢，那不就省得粉刷了嗎？”

話雖這樣說，他還是叮囑秘書：往后不管是在辦公室還是在車里，一律不準開窗，免得重要文件被鳥兒叼走了。

過了兩天，男主人和他的馴獸師哥哥從北京回來了。馴獸師找到開發商，開發商沒等他自我介紹，就說：“喲！馴獸師來了，久仰久仰。聽說你懂禽言獸語，佩服啊佩服！”

馴獸師不卑不亢：“聽說你希望我召來鴿子幫你粉刷，還安排手下不準開窗，真可謂煞費苦心，可惜啊可惜！”

開發商說出對方身份，本意是想震震對方，不料對方竟把自己的部署也摸得一清二楚，不禁開始重視起對手來，問：“可惜什么？”

馴獸師說：“我只想明白告訴你，你在這兒投多少就會賠多少，到時別怪我沒提醒你。”

開發商笑了：“謝謝你的忠告。我也明白告訴你，我怕神怕鬼怕風水，唯一不怕的，就是人。只要是活人，我就能擺平他。”說罷一揮手，推土機、攪拌機、打樁機等設備隆隆開進，沙子水泥石子鋼筋一車車運來，工程正式開始，那小屋頓時成了波濤洶涌的海洋上一條隨時可能沉沒的小舟。

雙方攤牌后，馴獸師神秘消失了，可是那戶人家卻好像吃了定心丸一樣，男主人給屋后的大松樹松了松土、施了點兒肥，女主人在房前的籬笆旁種了些絲瓜眉豆。開發商看到這些，隱隱感到不安：這家伙肯定還有一張厲害的底牌我不知道，可是他一個窮困潦倒的馴獸師，能泛起多大的水花來呢？開發商壞心眼不可謂不多，可是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馴獸師會怎么對付自己，他只好自我安慰：我這么壞的人都想不出什么好點子，他們這些善良的老百姓更想不出了。

過了一個多月，開發商的房子已蓋起了三層，推土機也推進到了那戶人家的籬笆邊。這時開發商的投資已近億，想抽身已不可能，他準備和那戶人家攤牌了：他要強行拆遷。

就在這時，沿著推土機推出來的土路上，來了兩輛越野吉普。馴獸師領著一個老頭和幾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從車上下來，在那戶人家房前支起了高倍望遠鏡和攝像機。

開發商一看那個老頭的氣質，就知道大事不好。有道是腹有詩書氣自華，甭看老頭青衣布鞋，一看就知道是大學者。這種人論權勢倒沒什么，可是說一句話，往往整個世界上都有回聲啊！

開發商順著望遠鏡看上去，才發現那戶人家屋后的松樹頂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個直徑一米多的大鳥巢。開發商頓時明白了，那個馴獸師一個多月沒露面，原來是招鳥兒去了。也沒見他的影子，他怎么指揮的？可真神了。

甭管神不神，有一點開發商是堅信不疑的：人窩都擋不住我的推土機，難道這鳥窩能擋得住？但他還是問了那些年輕人一句：“那是個啥鳥窩呀？”

一個戴眼鏡的興奮地說：“金雕！這可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很少見的！”

馴獸師充滿同情地對開發商說：“你不聽我良言相勸，這工程只怕要白搭了。根據有關規定，金雕棲息地周圍183米內不得有任何大型建筑。”

開發商知道，如果沒有這種規定，這家伙肯定不會費這么大勁兒，搞這么個東西，還請來了專家。開發商環視了一下蓋了一半的樓、開了一半的場地、堆成小山的沙子石子……難道這一億多資金真扔在這兒了？想到這兒，開發商眼一黑，暈了過去。

等他醒過來，第一眼就看見自己的律師站在面前。律師說：“老板，現在我有兩個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您想先聽哪個？”

開發商想了想，說：“先說好消息吧！”

律師說：“我查詢后發現，那個馴獸師說的規定確實有，不過，那是外國的規定！看來這家伙是個半瓶醋，不知從哪兒聽說這種規定，也不查證查證，就來和您押寶了！”

開發商聽了，高興得來了個鯉魚打挺，拽掉輸液的針頭，剛想給飯店打電話，大擺筵席慶賀一番，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趕緊問律師：“那壞消息呢？”

律師嘆了口氣，說：“市長聽說本地發現了金雕，十分激動，連夜召開緊急會議，決定要在環境保護的力度上和國際接軌。您的原有項目停建，項目更名為‘共有家園展覽館，高薪聘請馴獸師及其弟弟一家為展覽館員工，專門負責召喚和保護珍稀鳥類。原開發商享有開發展覽館項目的優先權。”

開發商足足愣了半個小時，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打敗了。自己會過無數高手，想不到竟敗在一個窮困潦倒的馴獸師手里。

后來，共有家園展覽館成了這個城市的著名景點，為此，綠色和平組織特地頒發了一批獎章，其中還有一枚是頒給開發商的呢……

(題圖、插圖：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