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子　綠豆子

趙麗娟

紅豆子

陳靜已經成家了，她的弟弟陳勇雖然二十出頭了，但他的智力卻只相當于一個五歲的孩子，一直和母親住在鄉下。這天，母親帶著陳勇突然到了城里，她對陳靜說，自己要去南方妹妹家住幾天，由于路途遠不方便，想讓陳勇在城里暫住幾天。還沒等陳靜說什么，丈夫李如一口答應下來，并說一定會把陳勇照顧好。母親交待了幾句話就走了，她已經買好了下午的火車票。從陳靜記事起，母親就一步沒離開過陳勇，陳靜不明白母親這次為什么突然離開他，而且走得這么匆忙。

陳靜在給陳勇收拾衣服的時候，看到他的包里有兩小袋豆子，一袋紅豆，一袋綠豆，兩種豆加起來也沒有一斤。陳靜有些納悶兒，母親真是老了，拿這點豆子能干什么用？

晚上，陳靜想吃紅豆飯，她拿出母親給的紅豆用水泡過后，倒進電飯鍋里跟大米一起煮，然后，就到客廳里看電視。幾分鐘后，廚房里突然傳來陳勇的慘叫聲，陳靜連忙跑過去，一看，只見陳勇正站在電飯鍋前，從鍋里往外揀紅豆，鍋旁邊已經扔了一堆，他一邊揀還一邊叫著，看到陳靜后，不高興地說：“這是我的豆子，你干嗎把它們扔進鍋里？”

陳勇的幾根手指已被燙得通紅，陳靜來不及生氣，給陳勇的手指涂上藥水，見他沒事后，才朝他喊道：“你怎么一點腦子都沒有？不知道疼嗎？你把鍋里的水都弄臟了，這飯還怎么吃？”

陳勇不情愿地退到墻邊，哭著對陳靜說：“我想回家，我要找媽……”陳靜感覺自己頭都大了，后悔不該答應母親。一會兒，陳靜看到陳勇委屈的樣子，她的氣慢慢地消了，指著地上的豆子耐心地解釋：“這些豆子不是玩的，姐要用它做飯吃，懂嗎？”

不管陳靜怎么勸，陳勇就是吵著要他的豆子，陳靜無奈，只得給李如打電話，讓他買些紅豆子回來。沒過多久，李如買了豆子回家了，陳勇這才安靜下來，抱著紅豆和綠豆進了自己的房間。

綠豆子

之后，陳靜跟單位請了兩周的假，在家照顧陳勇。她給陳勇買了一些玩具，可是陳勇對這些玩具不感興趣，他更喜歡玩豆子。陳靜有些無奈，自從她上大學后，就很少回家，回去也只呆個兩三天，對陳勇更是不了解，也不知道該跟他如何相處，陳靜盼望著母親快點回來，把陳勇接走。

陳靜怕鄰居們嘲笑她有個弱智弟弟，不敢帶他出門，吃的用的全是李如下班買回家的。這天，家里沒米了，李如晚上要加班，陳靜只得自己帶著陳勇去超市。

越怕出事就越會出事，陳靜在超市里買了米，付了款，準備往外走時，卻被超市的保安叫住了，告訴她還有一樣東西沒付錢，陳靜詫異地看了看手上的袋子和陳勇，對保安說：“你什么意思？我交完錢了。”

保安走到陳勇面前，說：“把東西拿出來。”陳勇膽怯地看著保安，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陳靜氣憤地說：“你干什么？欺負他什么都不懂是嗎？”保安輕輕一拉陳勇的衣服，突然從衣服里掉出一袋綠豆子，陳靜見狀，臉刷地紅了。

姐弟倆被保安帶進了保衛科，交了兩百元的罰款。頭一次這么丟人，陳靜恨不得找個地縫鉆，而剛剛還嚇成一團的陳勇，此時卻像換了一個人，竟安然無事地坐在保安的辦公桌前，把袋子里的綠豆子一顆一顆往外數，很快，桌子上的綠豆子堆成了一個小“丘陵”。幾個保安看著，頓時嘲諷起來：“原來是個傻子啊……”陳靜的臉更紅了，她拉起陳勇就往外走，陳勇不停地喊著：“我的豆兒，我要媽媽……”在一陣哄堂大笑中，陳靜硬拉著陳勇離開了超市。

陳靜回到家看到李如后，心中的委屈再也抑制不住，她哭著要丈夫把母親找回來。李如聽后，嘆了口氣說：“咱媽可能沒去南方姨媽家。”

那天，李如把陳靜的母親送進站臺后，沒有立刻離開，過了五分鐘，他看到陳靜的母親回到候車室，等了一個小時后，乘上了另一輛火車，那輛火車正是開往她家鄉的方向。

陳靜有些蒙了：“我媽到底是什么意思？把陳勇扔給我，她自己倒躲清閑去了，不行，我要回媽那兒問個清楚！”

豆子的秘密

那天一早，陳靜囑托李如照顧陳勇后，坐上了回家鄉的火車。陳靜回到村子，剛走進自家的院門，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院子里又臟又亂，像是很久沒收拾了，母親頭發凌亂、臉色蒼白地坐在墻根下……啊，自己才半年多沒回來，家里竟然變化這么大？陳靜鼻子一酸，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哭叫起來：“媽……”

母親看到陳靜后十分驚異，她急切地向門外張望著，見外面沒人，才松了一口氣，尷尬地笑了笑，解釋說，自己沒去妹妹家，這些日子感覺身體不舒服，嫌陳勇太吵，所以把他送到陳靜家住幾天，怕陳靜不樂意，就撒了個謊。母親不放心地說：“你啥時回去？小勇需要人照顧……等我身體好點，就把他接回來。”

陳靜說：“李如會把他照顧好的，我既然來了，就讓我多陪您幾天。”母親見陳靜這么說，就沒再說話。

第二天早上，陳靜起床后看到飯桌上擺著熱氣騰騰的飯菜，母親卻沒在屋里，一直到下午，母親一身疲憊地回到家，她說去鎮上趕集了，可母親兩手空空，怎么也不像是趕集回來的人。晚上，母親又催促陳靜回城，陳靜想了想，假裝同意了。

第三天，陳靜吃過早飯后告別了母親，但她沒有回城，卻在村外轉了一圈后，偷偷躲在自家屋外，遠遠地察看著動靜。一會兒，母親出了門，陳靜悄悄地跟在后面。母親出了村后就上了一輛長途車，陳靜攔下村口的一輛紅色面包車，像這類車在農村一般都是拉客做生意的。陳靜跟著長途車一路前行，兩個小時后，母親在一個陌生的鎮子下車，陳靜尾隨其后，她看到母親似乎在跟別人打聽什么，一路走，一路打聽，陳靜就這樣跟母親走了一個多小時，最后實在忍不住了，便走了過去。母親看到陳靜后驚呆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尷尬地說：“你、你怎么在這兒？我是來、看一個朋友的，結果走錯了路……”母親搪塞得十分笨拙，陳靜皺著眉頭問：“媽，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說的？”

母親連連搖頭，說：“沒有，我真的是走錯了路。”看到母親不愿承認，陳靜沒再往下問，扶著母親坐上了返回的車。

當天夜里，在陳靜的一再追問下，母親終于說出了實情：二十年前，母親在回娘家的路上撿到了不到一歲的陳勇，她曾到處打聽孩子的家人，周圍的村子差不多全跑遍了，卻沒打聽出個結果。有一天晚上，陳勇突然發起了高燒，在醫院里治病時醫生告訴她，這孩子的癥狀像是先天性弱智。這些年來，母親把陳勇當親生的養著，花錢給他治病，自從陳靜的父親死后，陳勇就成了她的全部。就在上個月，家里突然來了幾個人，說是陳勇的親人。母親雖舍不得把陳勇還給人家，但他的親人找上門來，哪有不還給人家的道理？可她又怕這些人是騙子，她最近常聽說有人拐騙一些殘疾或弱智的人，幫他們騙錢。找上門來的那幾個人是鄰縣六川、懷縣一帶的口音，問他們地址，他們卻不講，說是怕母親將來再去找陳勇。母親沒辦法，就一邊拖延時間，一邊到六川和懷縣去打聽，看是不是真有人家在二十年前遺棄過孩子。

陳靜聽到這里，眼眶早就濕漉漉的，她心疼地問母親為什么不早早地告訴她，母親苦笑著說：“我怕你知道陳勇不是你親弟弟，以后不管他了，我還能活幾年呀？”陳靜聽了這話，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媽，你太小看你女兒了吧？”

陳靜找了幾個好朋友，在他們的幫助下，很快就查清了這事，知道這些人的確是陳勇的親人，他們也是最近才知道陳勇身世的，至于陳勇是怎么被扔在路邊的，已無從查究了。

三天后，陳勇被他的親人帶走了，臨走時，他手里緊緊地抱著兩袋豆子。母親說，父親死后，陳勇總是哭，母親含著眼淚，把陳勇緊緊摟在懷里，說：“爸爸變成了紅豆子，將來媽媽會變成綠豆子，爸爸媽媽變成的豆子會永遠陪著你……”

(題圖、插圖：魏忠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