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馬身上的怪味道

呢喃的火花

小馬在班里很不討人喜歡。他不愛和人說話，永遠只有一張顯得過于倔強的臉，從沒見過他有其他的什么表情。雖然他穿著還算干凈，身上卻總是散發著一股奇怪的味道。好像是天生的氣味，附著在他身上，也不會散開去。總之，沒人愿意和他親近。他也習慣了獨來獨往，每天總是臨上課才從后門溜到自己的座位上，放學后也不知道從哪里就消失了，學校附近的每一條路上都看不到他的身影，當然，并沒有人會這樣細心地注意到。

班主任藍老師自然是注意到了他的不合群，也找他談過幾次心，但是他每次都是盯著自己的腳，不看她，不說話。她也沒什么辦法，有時候她想，可能因為他覺得自己是民工的孩子，自尊心的緣故，一直要很刻意地和別人保持距離，像一只柔弱的剌猬那樣。

期中的時候，小馬班上的某位女同學丟了一部學習機，她的人權意識很強烈，嚷著要報警，同學們提議每個人的書包都讓別人看一看。只有小馬一個人說什么也不肯這么做，班長很肯定就是小馬偷了學習機。很強硬地奪過他的書包，小馬一急。撲上去就咬了他一口。

藍老師把小馬帶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她讓小馬坐下，也沒檢查他的書包，只是說：“老師知道你不會偷別人的東西，但是你要告訴老師，你為什么不讓人看你的書包。”

小馬的臉漲得很紅。在沉默很久以后，他主動打開自己的書包，并從里面拿出了一張和書本一樣大的照片給了她。那是學校撤下的先進教師表彰海報上的藍老師的照片。老師很吃驚。小馬低聲說，我只是覺得。你很像我的媽媽。

藍老師站起來，走過去把他摟在懷里，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發，小馬強忍著淚水，沒有掉下來。

小馬變得更加孤僻了，雖然后來那女生自己說，是她媽媽從她書包里拿走學習機去翻譯化妝品上的說明，忘記裝回去了。

藍老師有幾次想去做家訪，小馬卻總是以爸爸工作忙為理由拒絕了，而且。他爸爸也沒電話。因為是外來民工的孩子寄讀在這個學校，甚至都沒有一個具體的家的地址。藍老師好不容易找到他住的地方的時候，原本想要和他家長說的話突然就全沒了。

小馬的爸爸是個河道清潔工，他們就住在這個城市最主要的那條河流邊上的簡易房子里。她在橋上就看到了小馬光著膀子在下河的臺階處用木槌用力地捶打著衣服。

聽說是老師來家訪，老馬緊張地不知道說什么，只好去驅趕那幾個圍過來的小孩子，然后朝河里喊。“小馬，你老師來做家訪了，還不快上來，跟你說多少次了，洗衣服別搓那么用力，又要給你搓爛了。”

他回過身來，很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又黑又黃的牙齒，是營養不良又抽多了劣質煙草的緣故。“這孩子。衣服好像和他有仇一樣，每次都搓那么用力。”然后又有點緊張地說，“老師你來家訪，不是小馬他在學校聞了什么禍了吧?”

藍老師微微笑了笑，心里有一陣酸楚的感覺，她大約明白，為什么小馬的身上總是會有那么一股怪味道了。“小馬一直很乖的，我就是來看看。”

“那就好，那就好，老師你真有心，小馬他媽媽很早就不在了，他脾氣有點不好，要是有氣到老師，你和我說。我教訓他。”

藍老師又微微地笑了笑。老馬嘿嘿地笑著。然后又大聲呵斥小馬，“還不快去給老師倒杯水，瞧瞧你，成什么樣。”

“沒有杯子。”

“那，用碗啊。”老馬轉過頭來，又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著。

那天下午，藍老師才發現這條河原來是這么臟，渾濁的水面浮著油脂，太陽大的時候，河里不時翻騰出陣陣的臭氣，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想用衣領捂住口鼻，卻發現衣服也很快就被熏出了一股味道。

而他們父子卻已經非常習慣了河上撈垃圾的生活，老馬在后面掌舵，小馬雙手握著一根綁著網兜的長竹竿，穩穩地站在船尾，很利索地撈起河面上的垃圾。一人戴著一頂草帽，很快就汗流浹背了。船艙里的垃圾堆得越來越高。藍老師的臉也越來越紅，因為她想到，自己也曾那么隨意地順手往河里丟過垃圾。

傍晚的時候，老馬先坐別人的船回住處去了，小馬說要帶藍老師去一個地方。

船從他們學校的后門開了過去，原來，每天小馬就是從這里上學放學的，只是他戴著草帽，沒人看得出來。小馬把船穩穩地劃到了一條相對比較狹窄的河段里，兩岸是高大茂密的榕樹林，這里的河面比所有的地方都要干凈很多，像是唯一沒有給污染過的地方。藍老師不禁想起自己的小時候，這個城市所有的河流幾乎都這么干凈。

暑假的時候，在藍老師的帶領下，小馬所在的學校搞了一次聲勢浩大的“愛我母親河”的公益活動。通過這次活動，政府也開始重視起這些外來的環保工人，他們終于有了固定的住宿，醫療等福利也更加完善起來。

在小馬生日的那天，同學們送了他一個MP3做生日禮物，里面錄了全體同學唱的歌。領唱的是藍老師。

那是小馬最幸福的一天，又哭又笑的。

后來，同學們突然想起來。小馬身上那股奇怪的味道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已經消失了。